花雪月没入水中,一把将她捞出来。
那雪色胸脯上碧绿的玉玺依然发出幽幽的光芒。
“夫人……夫人,不要……不要伤害他……不要……”她睁开眼睛,望见那张紫幽幽的脸,心中一凛,挥掌而出。
“又来!”花雪月挥拳格开她的手,轻飘飘地扣住她的手腕,一拉一顺,将人拦腰抱住,腾空跃起,脚踩水波,出了水池。
“放开我!”她挣扎着,“你和她是一伙儿的!”
“我和谁?”花雪月看着那张湿淋淋的脸,“你说什么昏话?”
她以迅疾之势,伸手取下那张紫幽幽的面具,一张朗朗如月的脸,剑眉星目,桀骜地俯视着她。
“故人相见,云胡不喜?!”他扬眉一笑。昏暗的月色落在他俊朗的脸上。
“前……前辈,是你啊!放我下来!”她双颊微红,一咕噜溜了下来,见他一双眼睛熠熠生辉地盯着她胸前,忙伸手掩住胸前春光。“你……你看什么看?”
“那姓叶的小子待你不薄啊,这碧玺竟给了你。”花雪月忍不住伸手往她胸前抓去!
“花雪月!”她忙护住那碧玺,见他腰间挂着那莹莹润润的麒麟护子玉,更是又惊又怒。“我的玉佩为何在你那里?还给我!”
花雪月飘然转身,将那腰间之物摘在掌中,望着那玉佩怔然出神。
这玉佩和那碧玺……
“这玉佩乃吾故人之物,怎么就是你的了?”花雪月飘然出了地宫,进了落雪轩。
“本来就是我的,你快还给我!”她紧追不舍,衣上滴滴嗒嗒的水珠落了满地。
“这玉佩价值连城,你这小丫头又是哪来的?把你卖了都换不回这小半块!”花雪月揶揄着。
那小丫头委委屈屈满眼含泪地瞪着他,“你一个江湖老前辈,怎么黑我的东西?”她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花雪月看着香案下的铜盆,瞥了她一眼,掉头离去。
“花前辈!”咚的一声,她被关在屋内。
一套鲜红的衣裙破窗而入,随之丢进窗的还有一袋银骨炭。
“把衣服换了。”窗外那人幽幽地道。
铜盆中炭火灼灼,那女孩儿一身红裳,黑发覆额,素手纤纤绞着那一头湿透的漆黑的长发。炉火跳跃着,映着她雪亮的脸。窗外一缕浓郁的酒香随风飘然而至。
“晚辈却不知,前辈和萧夫人竟是旧识?”她蹲在炭盆前,烤着湿湿的头发,抬眸望了一眼窗纸上那道人影。
那人影附在窗上,水波似的,荡了荡。他不说话,独自饮着酒。
“他们说萧夫人疯了,她那样的人,怎么会?”阿七看着身上绵柔的衣裙,闻了闻衣上淡淡的味道。皱了皱眉,这衣服……这是萧红叶独爱的香味儿。她腾地打开窗,没好气地冲那人叫道:“你怎么……你怎么拿她的衣服给我穿?”
“不穿就脱了,一个小丫头,还嫌弃东嫌弃西的。”花雪月阴阳怪气地道,望着那张被炉火烤得通红的脸,目光凉凉。
她竟真的撕拉一声脱下身上的衣袍,愤愤地扔出窗外。
花雪月接住那一团乱红般的织物,无语地看着那倔强的小丫头,只穿一件单薄的中衣,簌簌如风中之花蕊,她走到榻边,看着那华帐锦被,泪水簌簌而落。卷着那条桌帘布,坐在春凳上,倚靠在榻上,望着那炭火,目光幽幽。
“好个没心没肺的丫头。”花雪月扬了扬手中的酒壶,叹了口气。“你怎么不睡榻上?”
“不要你管!!”她把脸埋在臂弯里,兀自哭着。
这床,这榻,是夫人的,那时她陪少主夜读,累了就趴在书案上打瞌睡,醒来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夫人的被子里。那浓浓的温暖,淡淡的馨香。是阿娘的味道。可那一切都不过是个遥不可及的梦,一旦醒来,便破碎成风。
炭火氤氲,火光渐渐熄灭。
清晨被一阵鸟鸣声叫醒,她伸着懒腰,一咕噜爬起来,璀璨的阳光透窗而落,她倚在床头,雕花床槅磕得她骨头生疼。
“我怎么……”她见鬼一样跳下床榻。昨晚她明明挨在春凳上睡的,怎么醒来就窝被子里了?
有人来过。
她吓得花容失色,床尾摆放着一叠雪白干净的衣裙,柔软,如雪似霜。
“想知姓傅小子的死活,请辰时花萼楼一见。”
衣服下压着一张字条,没有落款,只是画着一朵漱玉花。
是花雪月。
花萼楼白天一般是关门不接客的,穿过牌楼,大门紧闭。
绕过院墙,一直走到后门。似乎来得太早了,后厨都没有开门。
辰时,四儿应该早起来了,他要给大家准备早膳。
“小东西,你……你怎么来了?”四儿开了门,见她蹲在门边,拔那地上的野菜。
“四儿,早啊!”她抓着一把野菜,白衣胜雪,迎风而立。一缕淡淡的阳光掠过矮墙上摇曳的黄花,落在她的脸上。
“早……早啊!”四儿立在门前,怔了半晌。“快……快进来。你怎么那么早来了?”
“拿只篮子给我。”她蹲下捧起那些野菜。
“我没想到你会来。”四儿提着一篮子野菜转身看她,她穿着一身白裙,像变了个人似的。先前是落难的毛丫头,现如今站在他面前的女子却如掉落凡尘的仙女!她脸上的那道疤也没有了。“怎么这么早啊?”
“我跟人有约。花前辈他起了吗?你还没开始做早饭吧!”她拉起袖子,舀水,洗野菜。
“还没呢,你要帮我做早饭啊!”四儿高兴坏了。
“他什么时候起床啊?”阿七蹲在盆边洗着那些野菜,抬头望着那四儿。
“那位啊,他……他的事,谁敢问?”四儿讪讪笑道。
阿七烙了野菜肉饼,熬了野菜粥,亲自端去顶楼。
花雪月果真还未起。红色地毯上散了一地的酒坛。
这是喝了多少啊!
她迈过那些散乱的酒坛,将装着野菜粥和野菜饼的托盘放在桌上。
“水,拿水来。”帐中之人咕哝着。
她忙从炉子上提了茶壶倒了杯茶,端了过去。
一只雪白的手自粉白的纱帐中伸了出来,她把茶杯放在他手里,“小心烫……”一语未毕,那茶便朝她泼了过来,“你想烫死本尊吗?”
她下意识地抬手一挡,滚烫的茶水自手上衣上滑过。
“爷,您没事吧!”锦帐被掀起,一个穿着素色纱裙酥胸半露的女人,露着大腿抱着那衣衫不整的花雪月。
她忙掩面离开,晶莹的泪水从眼眶中涓涓淌下。慌乱中踩着一只空酒坛,来不及惊呼,人已摔倒在地上。好疼。她狼狈地趴在地上,泪水更是止不住。
“哪里来的贱婢?瞎了你的狗眼吗?谁让你进来的?这么没有规矩!”那女人站在床边,满腔怒火的叱喝着。
花雪月掀开帐子,望见桌上一碟翠绿的菜饼和一碗碧绿的野菜粥,地上爬起不起身的素衣女子,望见那张满是泪痕的脸,心中一沉,溯风流雪般飘然掠出帷帐,顷刻间便站在她面前,朝她伸出手来。
她只能一动不动地趴着,望着眼前那双雪白硕大的赤足。试着爬起来,极委屈地瞪着他。
“我不知是你,抱歉。”花雪月歉然一笑,不由分说俯身抱起她,走到那女人身边,方才还笑眯眯,顷刻间便冷若冰霜地吐了一个字出来:“滚!”
“……”那女人见鬼一样,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我真不知是你,烫哪了?”花雪月把她放在榻上,被褥上还残留着他和那女人暧昧不明的体温,她死命地挣扎着要跳下床。花雪月却死死地按着她,“莫动!我看看。”花雪月拉开她的衣裙,看着她白生生的脚上一道鲜红的印子。“疼吗?”
她忙拉上裙角,面红耳赤。
“不要你管!”她走下那凌乱的床榻,走到那桌前,看着那碗野菜粥,想起落云谷的种种,今日种种,满心难过伤心,一屁股坐在那桌前,暗自垂泪。
“好香,我想这碗菜粥想了好久了。”见她不搭理自己,花雪月舀着粥兀自喝着,“小丫头,你跟我走吧!”
他猛地蹦出这么一句来。
“前辈你……你说什么?”她惊愕地望着那白衣男子。
“年轻时我去过很多地方,访那些名山大川,恣意洒然,快意江湖,后来,因心中有了牵挂,才归隐药王谷。如今……”花雪月喝了口粥,目光幽幽地望着她。
“如今,您老又想快意江湖了?”阿七揶揄地瞥了他一眼。
花雪月扬眉一笑。
“怎么?你不愿意?我看你孤身一人,漂泊无依。你若跟了我……”
她摇摇头,起身便走,“前辈莫要说笑了。”
花雪月跟在她身后,衣袂翩跹,“你去哪?”
“我……我去见见秋娘姐姐。”她轻声道,站在门边望着那人。他约她来,当真是为了少主?
“那女人死了。”花雪月冷冷地道。
“你说什么?”阿七大惊。
花雪月拉开衣襟,雪白的胸前一道丑陋的伤口。
是那晚的箭伤。
是秋娘伤了他。秋娘看上去并非什么恶人,她怎么会……
她哀哀地看了一眼那花雪月,眼前之人又是什么好人。只是他的伤口……她凄然一笑,踉跄离去。花雪月却拦住她的去路。
“今日悯国公府宴请,我身边缺一个机灵的小丫头,你随我去吧!”
她犹疑不决,目光闪烁。那年她随傅流云去悯国公府赴宴,宴席上国公嫡女萧似雪当众对她发难,她差点死在她剑下。如今想来,还心悸不已。那个女人对她的敌意令她毛骨悚然。
“怎么?”他看着她怪异的小表情。
“悯国公家的似雪小姐,不太好相与。”她闷声道:“我去做什么?她看到我又要不开心了。”
“看不出来,你年纪小小,竟能惹得那国公府的小姐不悦!”花雪月大笑着,“那本尊更要带你去了。来,替吾梳洗!”他又摆出那副让人想把他敲晕的恶霸嘴脸来!
菱花铜镜中,映着一张春花秋月般的脸,剑眉星目,自透着一股蔑视天下的桀骜之气来。
“老了。”花雪月看自己鬓边的白发,忍不住叹息道。
“前辈年纪轻轻,却生出这许多华发来,是忧思太过,才如此。”那女孩儿手执象牙梳半跪在那魔头身后,轻缓地梳理着他的长发。
他忍不住哼了一声。望着镜中那明艳生动的脸庞,那道触目惊心的疤痕竟然荡然无存,不过十数天的功夫,这女孩儿实在与众不同。他忍不住一把扣住她的手腕,雪白细腻的皮肤上清秀的血管奔流着鲜活的生命力!
“前辈!”她仓皇不安地望着那双眼睛,那双漂亮的眼睛,折射出异样的光彩来。她怕得要死。死命地挣扎着。
花雪月缓缓闭上眼睛,慢慢放开她。
“出去!”那人冷冷地道。
“你怎么啦?”阿七不明白,方才还好好的,他怎么又变得这样冷淡。
“出去!”花雪月神色大变,一挥掌,将凌利的掌风将她掀了出去。那门哐当一声关上了。
花雪月踉跄走到榻边,盘腿坐下,调息打坐。
胸口的那道伤口隐隐地痛着,那毒已然侵入心脉。
如果不是那丫头冒冒失失地给了他一掌,他也不会受伤。
只能靠内力强行将那毒暂时压制。
悯国公府珍藏着一颗火灵丹,今夜他势在必得。
若有灵珠护体,他又有何惧?
思及那丫头,心中一荡,气血翻涌,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目光幽幽,跌倒在榻上。
“前辈,你怎么啦?”阿七站在门边拼命捶门,屋内却没有任何反应。“花老头儿,你开门啊!”
她急得不知所以,怕他出事,用力撞开了门,顾不得疼痛,冲到他面前。
花雪月昏倒在榻上,脸色惨白毫无血色。她咬着唇,扒开他的衣服,一看,那伤口像只丑陋的眼睛,直直地瞪着她。他自己应该处理过了的,不然伤口会烂得更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