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会儿,陈家庄的十几户外姓人家就听说这好事,有人在外头吆喝了一声,各家便派了人前来排队领东西。
“陈老夫人心善啊,今年给我们几家也备了东西。”
“好人啊!”
绿萼拿着个簿子,站在马车前大声道:“丁一。”
立有个长得粗壮的汉子应了声“在”走出队列,傻笑着看着绿萼。
绿萼道:“丁一,十斤白米、五斤猪肉、再一大包年节果点,另送寒被一床、取丙字一号大包袱。”
丁一愣了一下,原想着也就是几斤米粮、一二斤猪肉,对于他这个从异地来的佃户来说,就算是最好的了,不想有这么多东西。
身边的半大的姑娘扯了一下,丁一这才回过神来,满是感激地看着绿萼。
陈相富兄弟俩去帮忙给族人分派了。
陈湘如令人取了一只大包袱过来,拿在手里,笑盈盈地道:“丁家大哥,这是你家的。过年了,今年也好好过个节。”
丁一没了女人,只一个六尺粗汉子独自领着三个儿女,上头还有一个老母,这女儿是最大的,今年有十一岁了,底下还有两个儿子,一个九岁、一个七岁。
丁家姑娘走到队列,满是感激地道:“谢大小姐!谢谢大小姐……”眼里含着泪,接过了大包袱。
另一个婆子抱了床寒被过来,“我家大小姐听说你家日子艰难,特意给你家备了床寒被。”
那不仅是一床寒被,上面还套了一床族新的被面。
陈湘如道:“另有两床我家不用的旧被子,丢了也怪可惜,拿到你家做垫褥也使得。丁姑娘一并拿回去吧。”
丁一来陈家庄快五年了,从没遇见这样的好事,他家是佃户。虽有二十亩地,可几乎都是他一年忙碌出来的。他上有老母要养,下还有三个儿女,此刻心下一感动,整个人跪了下来,正要磕头,却被陈湘如使了婆子搀起来。
“丁大哥快把东西领回去,今年好好过节。”
众人见丁一领了不少东西,又有他两个儿子跑了出来。兄弟俩一人抱了床寒被,欢欢喜喜地离去,丁一走了一截,眼泪汪汪地望着,回头时,泪水终是滚将了下来,心里暗道:这大小姐可真是好人。
回到家里,老母还坐在堂屋里,见儿子、孙子抱了东西回来,也是微微一惊。
“祖母。这陈大小姐人可真好,今年我们几户外姓人也有。”丁姑娘笑得合不拢嘴,“给我们家派了床新寒被。又有米、肉,连过节吃的果点都有……”
丁母手抚着寒被,就是这被子摸在手里都好暖和,虽说另有两床不用的,也比他家最新的被子还新,许是用过,但却是六成新的,怕只用过一两年,就是做盖褥也使得。只是外头套了打了补丁的被面。
顽皮的孩子打开果点,立时就见里面有三包。正馋得要打开,丁姑娘扬手就打了一下:“刚吃过饭。你又干甚?这是过年吃的呢。”
孩子咬了咬手指头,只闻着香味了,却不敢动。
另一个孩子则好奇地打开大包袱,将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祖母、爹,是新衣服,是新衣服……”
丁姑娘扭头看了一眼,也被怔住了,只说给他家一只大包袱,却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没想竟是五套新衣服。
丁母伸手轻抚,“还真是新衣服呢。”看着里头那件紫褂的,一瞧就是姑娘家穿的衣裳。
最小的孩子扯着一套蓝色的,“祖母,这个是不是我的?”不等大人答话,一把就拽了出来,只听“砰”的一声,一只钱袋就从里面滚了出来,虽只是一个寻常人家用的钱袋,里面竟是鼓鼓囊囊的。
丁姑娘一把抓起钱袋,打开一看,咋舌道:“祖母,是铜钱,怕得有二百纹呢。”
丁母的眼泪顿时就滑了出来,他们背井离乡在外讨口饭吃,没想这世上还是有好人,双手合十,呢喃道:“这大小姐真是菩萨心肠,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一家人正高兴的说话,就听到门外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丁妪在家吗!”
奶奶,原是富贵人家对妇人的尊称。
妪是寻常人家对老妇人的敬称。
丁母忙道:“一子,快把东西都收到屋里去。”
丁一带着儿女把东西都搬到了丁母的床上。
丁姑娘奔到了门口,见是一个富贵人家丫头打扮的女子,忙怯怯地道:“姑娘找我祖母?”心里讷闷,不会要讨回钱?又或是不想给她家新衣服了吧,光是那包袱里的东西怕就得值不少钱呢。
来的是绿叶,她微微一笑,道:“奉我家大小姐之命过来瞧瞧。”
丁姑娘“哦”了一声,领了绿叶到堂屋。
丁母移了一下,但因腿脚不便却不能迎上去,笑道:“姑娘快请上座,大宝,快把桌上拾掇一下,再给姑娘倒碗水来。”
绿叶并没有坐,而是站在那儿扫视了一番,“丁妪,过完年,陈家大院要挑一批织娘女弟子,你是知道的,这是个细致活,听说你家大孙女是个心灵手巧的,我过来问问,你们可愿意把她送到陈家大院去做学徒,虽说是学徒,到了那边也是管吃住的,另外每月还有五十纹月例,上、中、浣能各休一日。”
陈家大院收织娘女弟子,这学成之后就是一门赚钱的手艺,早些年丁妪就听人说过,就算不到大织房里干活,自家买一架织机,在家织了布上街买,这也能养家的。
丁母一时回不神,这可是打着灯笼都没有的好事儿。
听庄里的人说过,陈家大院每过三年就要招一批织娘女弟子,可不是百里挑一的选,就是只选陈氏族里适龄的姑娘,寻常人要进去学这手艺原是很难的。
丁姑娘将碗泡到盆里。又烧了开水,盛了两大碗送到堂屋里。
绿叶笑了一下,“丁妪且好好考量。若是愿意正月十六就让你家孙女到陈家大院东偏门来。”她看了一眼丁姑娘捧来的水,里面泡了几片茶叶。她说了这么多还真是有些口渴,饮了一口,味道有些怪,却不让厌恶,喝到口里还有种清清凉凉的感觉,“这是……”
丁姑娘垂眸,嗫嚅着道:“这是我家自己做的茶叶,薄荷柳尖。”
薄荷柳尖。顾名思义,就是用薄荷和春天初发的柳尖制的茶叶。
绿叶欣赏地看了眼丁姑娘,又道:“若不愿意,你老就当我们没提这话。”
丁姑娘虽在厨房,可也听到了绿叶的话,心里自是欢喜的,可以帮家里赚钱,还能学东西,“姑娘不再坐会儿?”
绿叶起身道:“我还要去王家、牛家,听说他家的闺女也是心灵手巧的。”
丁姑娘送了绿叶出门。回来便有不乐,“祖母为甚不答应下来?”
丁母面露狐疑:“给我家送了这么厚的礼,天下哪有这等好事。将生老爷就是个有钱的。你可见他何时对旁人此等大方?”
她是觉得这事儿有些古怪。
正说话,便见绿叶拿着个旧包袱又进来,笑道:“我是大小姐身边服侍的丫头,我们院里几个丫头拾掇了几件不穿的旧衣服,给丁妪填鞋底正好。丁妪,让你家姑娘来做女徒弟也好,还是不做女徒弟也罢,主意还得你们自己拿,我先走了。告辞!”
走了几步,她又回过头来。笑道:“丁妪,大包袱里送的东西还请你们莫要说出去。让陈氏族里的人知道了怕要招惹是非,还请守好口风。”
这世上做了好事,尤其是富贵人家行了善事,巴不得天下人都知道,可陈家人做了好事,还不让张扬出去。
丁母似明白了什么,呢喃道:“难道是真的想帮扶我们家?”
丁姑娘咬咬唇,“祖母,过完年我要去做学徒,家里有你,外头有爹带着二宝、三宝干活,就让我去吧,虽说是学徒,一年能挣六百纹呢,人家还管吃住……”
虽说织娘师傅许是个脾性儿坏的,可再坏又能坏到哪儿去,哪个当徒弟的不会挨几年骂,只要自个用心了、努力了,许就熬出头了。
虽说是陈家大院丫头们不穿的旧衣服,拿出来也比乡下人家穿的好衣服还强,上面虽有破损,稍微补补就又能穿,更重要的是,那颜色瞧起来还是那样的鲜艳。
丁母舒了口气:“好了,这不是还有大半个月么,且容我和你爹商量商量。”
陈湘如领着人给十几户异姓人派发了年节物品,根据各家情况的不同,或多或少都有些东西,有几家有劳力,家境又过得好的,领到了几斤腌肉,还有几家领到了锅碗,瞧着都是未用的新锅碗,而有一家领到的却是犁头等物的农具。
“真是奇了,这大小姐好似知道我家没钱买犁头。”
一个新犁头得不少钱,二三百纹呢,可就这笔钱他们家也没有,犁头坏了不能使耕牛,就只能靠人挖,今年有了新犁头,就又可以用耕牛了。
“我觉得这大小姐早前定是令人打听了,知道我们各家的情况,真是大好人啊。”
因各家领到的东西不一样,但都是他们最想要的,自然很是欢喜。
待绿叶走完了几家回去时,陈湘如已经分发结束了,马车上坐着绿萼和一个婆子,两个人嗑着瓜子正说着话儿。
绿叶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板车,“大小姐呢?”
绿萼道:“被族长叫到祠堂说话去了。”
绿叶应了声,径直往祠堂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