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着实太难得。
她竟写信约他赴约。
怀揣着喜欢女子的信,周八躺在榻上,辗转难眠,回想起与她相识的最初,城外遭遇刺客时,她的淡然无惧……
不知过了多久,他进入了梦乡。
迷蒙之中,行走在一片昏暗的世界中,在一座巨石小山上,坐着一袭素袍女子,绝世的孤独,身后有一面镜子,那里面映衬出她看似平静却暗藏汹涌的一生……
她被两个凶神恶煞般的人押着,对着那熊熊烈焰,看着那些饱受烈焰焚身之刑的人传出的惨烈的叫声,她勾唇一笑,带着不屑。
便是男子面对那些的烈焰之刑,怕也心生畏惧。
可她,居然在笑,笑得那样的淡然。
“陈湘如,这是第二次了,你知道规矩的……”
鬼差的话未落,她却大踏步奔向了烈焰。
她竟然不哭,她竟然不叫,就那样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周八看着那烈焰,连他受过一过都难以承受,而她却是这样的无畏。
鬼差阴阳怪气地道:“看什么?该你了!你们两个疯子,让你们重生不好么,一个、二个的都逃,要是个个都像你们一样,我重生司办差的鬼也没好日子过,老子又被上头训了,接受刑罚。”
每逃一回,被抓住后就要受烈焰焚身之刑,可就算这样,她居然又逃了第二次。
他来的那天,就看到那抹坐在望乡台上的孤独的背影,不久之后她便藏匿了,直至重生的时辰已过,鬼差们才千辛万苦地寻着了她,即便遭受着烈焰梦身之苦。她也甘愿。
地狱的烈焰,足可以把心都随之化为灰烬,偏烧伤又愈。愈了又伤的反复着承受,每日十二个时辰。六个时辰是火灼般的痛,六个时辰是冰冻般的疼……如此反复,周而复始。
他好奇,他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竟让她不愿重生,一次又一次地逃避重生。
当他也如她一样走入烈焰地狱时,那蚀心的灼痛。那冰冻的冷包裹而至,他忍不住地破喉呐喊,却见着同样在烈焰中的她,即便浑身扭曲,却只发出低沉的呜呜声,早已经被周围那些巨大而喊得近乎嘶哑的声音给淹没。
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
他真的想知道。
每次烈焰之刑后,他和她都要用近三年的时间才能恢复过来。
她好了,又坐在望乡台上静默的凝望,她生前的幕幕又出现在往生镜中。
孤独。他以为是自己与自己说话。
而她的孤独,是忘记了自己与自己对话。
孤独,他以为是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人。
而她的孤独。却是她自己一个人就成为一个世界。
是的,在她的世界里,只有她自己。
他的一生,见过各式各样的孤独:帝王的孤独,是高处不胜寒;名士的孤独,是难逢知音;而他的孤独,则是一世英雄的孤独……
她不会知道,他在冥府见到她背影的一刹,就被她深深地吸引了。
一个能耐得住寂寞的女子。又该是怎样的特别。
一个以孤独为伴的女子,又该有多大的毅力。
在烈焰刑罚之后。她躲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独自疗伤,她却不知道。他就在她的隔壁,在那冥府客栈的另一间房里。
重生司难得的又热闹起来了。
他知道,十二年一次的重生之门又开了。
十二年一次,却有十二个不同的门,这不仅代表着十二个时辰,也代表着十二个属相。
他想:她又逃了吧。
那么,他也得寻个地方藏起来,可每次要藏,实在是件很恼人的事,藏得不好就被寻出来了,她还真是个聪明的女子,每次都能藏到鬼差寻不到的地方。
他该藏在哪儿呢?
他想着,还来不及藏好,就听到身后有人喝了一声:“嘿嘿,你还想逃么?陈湘如那女鬼都乖乖重生去了。”
他重生了?
他意外地看着追来的鬼差,莫不是骗他的。
可看他们的样子又不像是骗人。
陈湘如不逃了,她已经逃了五回,怎么这回不逃了?
他太好奇。
转身往重生司奔去,往名簿前拼命的挤,还没瞧到她的名字,就被身后的人一挤,整个人就掉出了重生门……
那不就是门,怎的那般高,仿佛从九天堕落。
地狱,不应是在地下的么?
为甚他往人间去,却似在往下面落。
啊……
一声惊叫,他满头大汗坐了起来。
又是这个梦!
陈湘如……
周八反复沉吟着这个名字,又忆起梦境中那个孤独的背景影。
她生,他便生。
她逃,他也逃。
只因为那一个背影,让他难得的心动。
只因那烈焰之中,看到了一抹比他更坚强的娇柔。
只因她莫名的一次次的逃离……
周八下了床,走到窗前,仰头就望见了外头的一轮明月。
“明天要见面么?”他转身看到了盒匣里那一支白玉兰钗子,这一世,他不会给白玉兰钗子寻错了主人,有着那样坚毅的女子,有着那等守得住寂寞的女子,一定会有个不一样的结局。
周八勾唇一笑,握紧拳头:“湘如,我一定会让你爱上我的。”
这似与自己说的,无论地狱人间,他的孤独却远不及她,她甚至已经懒与得自己对话,而他却依旧习惯这样的自言自语。
这一世,就让两个孤独的人相依取暖吧。
他坚信:她是值得的,是这世上唯一值得他付出真心的女子。
*
正月初八,陈湘如出了陈家大院。
茗香茶楼里,周八领着柱子已经早早到了,双手负手站在窗前赏风景。听到外头轻柔的脚步声,他回过身来,看着一袭素衣的陈湘如微微勾唇一笑:“来了。”
“来了。”她迈入雅间。
难得呀。她竟破天荒给他写了一封信,约他出来一见。他可不相信是与他谈情说爱的,“你遇上麻烦事了?”
陈湘如道:“还不是族里的事。”
这个大小姐当的,家里家外的事不少,连族里的事也操心上了。
周八莞尔一笑,“听说操心多了,这女人老得快。”
她老?她还没及笄呢。
陈湘如自个儿满了茶,浅呷一口,“不是找你商量事么?这么多天了。我始终想不明白,论理,陈将生和陈家大院,但凡是个聪明的,宁开罪前者也不会得罪陈家大院,可陈业荣却偏偏相反,处处偏袒着陈将生,我怎么也想不明白。”
周八提袍坐下,定定地看着对面的陈湘如:许久没见了,她还是老样子。隐约之间似乎又长高了许多。
记忆里那个孤寂的背影,落漠的得让人怜惜。
她也是孤独的吧,她比他更为孤独。她孤独地一人一生。
“你没觉得陈将生和族长长得像?”
陈湘如一凝:“你也看出来了?”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么。
周八搁下茶盏,“你让我盯着陈将生,这一盯还真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
陈湘如来了兴致,“什么事?”
周八却拿出了白玉兰钗子,“收下这个我就告诉你。”
非得让她收下么?
不是与他说了,未来的三年,她的婚事是不会订下的,他怎么就不信呢。
“我不想逼你,我只是想定下心来。二月我就要去边城了,这一去不知何时归来。父亲有伤在身,还得再休养一段时间。终归是有些不放心。”
曾经何时,他不再唤周五爷“爹”,而是改唤“父亲”。
既然收下才能让他安心,她收下又何妨,只是她是一个不会相信爱情的女子,亲近周八,也只是觉得这人还算可靠,“难道我们就不能做朋友?”
“你看我是想与你做朋友的?”
他看中她,是想娶她为妻,是想与她携手百年。
陈湘如迟疑着要不要收,可她着实想知道他发现了什么。
周八见她犹豫不决,虽说三年不议亲,可瞧她的样子,还真不愿嫁他不成,也对,她若是个能瞧出来的,那么多年,她早就发现了,只是他依旧记得她,却不晓得她是否记得他。
她是一个执著的女子,这样的女子一旦动心,就是一生一世,不,或许是几生几世,而他想要的,正是这样的女子。
“做我的妻子不好么?”周八反问着,带着悲怆,“你若是我的人,我自会护你、疼你,必不会让人欺你。”
他以为自己忘了,原来不曾忘过,昨晚一梦,让他想要牢牢抓住她。
他知晓自己这一生的宿命,却绝不重蹈前世的痛与悲。
而她前世听过太多的甜言蜜语,此刻不由一笑,“你与多少人说过这样的话?”
“就你一个。”
周八凝重又带着一丝笑意,就好似风雪严寒里一枝红梅,含着春的温暖。
她歪着头,似要看破所有的秘密。
每个重生的人都会饮下一蛊孟婆汤,把想忘的忘去,留下不愿忘的。
可他倒好,因忙着要偷看名簿,伧促饮下孟婆汤,却险些连她也给忘了,庆幸最早认识了她,庆幸在忆起一切前已经先一步喜欢上她。
她记不得他吧?
就连他,也曾一度相忘。
若不是昨晚那个梦,就连他自己都快要忘了,他,其实也是一个重生者。
他的重生可有可无,但更多的却是为她。
他知道自己的一直都有重生的机会,所以才一次又一次的逃。
陈湘如无波无澜的看着他,只是一眼,就让他有些心慌意乱,仿佛要被他瞧破秘密一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