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咽气的那刻,他看到丁氏与奸夫跑到他的尸体前,看着他因为意外瞪大的眼睛,冷声道:“大将军,有件事我还得告诉你,你最宠爱的兰姨娘不是偷人,是被我下令着人奸/淫的,还有那个三岁的孩子其实你的骨血……”
他们仰头得意的大笑,那笑声,直到现在他都能想起来。
丁氏的脸在他咽气之时,变得张狂而嗜血。
他们坏了他的名声,坏了他的幸福、甚至毁了他的整个人生。
他的眼里,掠过一丝狠绝、杀伐,眸子里充满了血光。
陈湘如轻呼一声:“周八。”
他回过神来,“我不在的时候,你若不想去兴国公府给国公爷请安,就不必去了。”
“就算不是你的亲祖父,可周五爷毕竟养育了一场。”
周八摆了摆手:“你以为他给我置备聘礼,是因为我是他孙儿,在周家从来没有骨肉亲事,有的只是权欲、利用。上至兴国公,下至刚懂事的孩子,皆是如此,你心地善良,不必与那些人周旋。”
“你倒说得简单,我若不去请安,旁人会怎么说?我倒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可我祖母可是视名声如性命一般的人。”
陈湘如嘟着小嘴。
“倒真是为难你了。”
周八看了眼棋盘,“我们不下了,今晚早些歇息。”
“我……我身子还没干净呢。”
周八笑问:“你想什么呢?我今儿是真累了。我还睡小榻。”
“我怕冷……”她含着娇羞。
“好,我给娘子暖被窝。”
“下完这盘就睡。”
又一刻钟后,棋盘上分出胜负,周八吐了口气,她的棋艺果真不俗,竟与他下了个平局。
值夜的绿枝捧了热汤。二人洗手浴足。
以为他会与她共枕,没想他脱光了上身,躺在锦衾里道:“你过会儿再睡。我给你暖热。”
这个男人……
以为只是说说,他还真给她暖被窝。
是她心软。还是她太过容易原谅一个人,曾经的责备一扫而空,她从小抽里取了一本书,坐到榻前,还没看就被他一把夺去:“别看,一会儿我给你读信。”
陈湘如笑问:“你知道自己的亲生爹娘是谁吗?”
周八低声道:“我当然知道。”
“是谁?”
周八将嗓门压得更低了,“他们也是一直看着我长大的,难怪父亲总说我的性子像他。长得像他,他们才是我真正的亲人。
湘如,等将来到了边城,你会见到他们的。
他们一定会待你好。”
都说到这儿了,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他的亲生爹娘是谁。
周八道:“湘如,我告诉你我不是周家的孩子,是想你别对他们太好,也是要你防备他们,别给他们伤害你的机会。
兴国公府的水很深。每个人都有几个面孔,我不想你与他们有过多的接触。
我只要你好好的!”
陈湘如垂首,看着他的脸。他长得很英雄,健康而壮实。
“我都听你的。”
“这才像话。”
他柔柔地笑着,“二弟的武功基础没打好,我会盯着他练功。
我有个想法,只不知道你会不会同意?”
“什么?”
“把你二弟交给我,我带他到边城去,军营是最能锻炼男人的地方,不出一年,我让他的武功进益。还能让他越来越像个男人,而不是遇事就像个孩子。”
陈湘如倒没什么。可是老夫人会同意吗?
陈相富现在可是江宁织造府郎中,但事实上。陈相富只是挂个名,其间办差的乃是赵武这个师爷,小事赵武做主,大事赵武会寻老夫人、左右员外郎商议,瞧着就没陈相富什么事。
“我与祖母商量商量。”陈湘如笑着,“周八,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什么?”
“我二妹妹的事。马庆如今在知府衙门当差,是在外头租的房子,我想把祖母给我陪嫁的二进小院给二妹妹。我不想让二妹妹知道,祖母没想给她东西。所以我骗她说,这是祖母留给她的。”
陈湘娟当真伤了老夫人的心,老夫人竟然把她当年的所有嫁妆都给了陈湘如,一样没留,就算留下的也要给陈相富兄弟。除此之外,老夫人又从赵氏的嫁妆挑了一半出来当作陈湘如的嫁妆,而这一半是赵氏嫁妆所有好的田庄、好的店铺。
陈湘如拿到手里,看了一眼后,连她自个都有些过意不去。
陈家有多少家业,三年前老夫人就渐次都交到她手里了,虽然房契、地契都捏在老夫人手里,有田地几何、店铺多少,没人比陈湘如更清楚了。她甚至知道,每一处产业,早前是谁的,现在由谁做的管事等等。
周八道:“这是你的嫁妆,你愿意给她就给她吧。”
可嫁给了他,这是他们的。
都是嫡孙女,这老夫人的心未免偏得太厉了些。
周八问道:“二妹妹到底做错了什么事?祖母这般不待见她。”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祖母喜欢规矩、懂事又守礼的人,二妹妹早前和马庆私相受授,祖母警告了一回,她没听,依旧如此,祖母就生气了。
后来,也不知怎么回事,二妹妹和二弟闹腾得厉害,二弟把狗屎拌到菜里,被她给吃了下去,她气恼不过,便买了牛羊家畜吃的通肠散下到饭菜里,拉得二弟、三弟去了半条命。那天祖母大怒,说她是存心要害死二弟、三弟,下令将她打死……”
这件事,周八听沈无争在信里提过,只说是陈湘如被老夫人给罚了,因伤重在床上养了十多日才能下床。
“是你救的二妹妹?”
“祖母在气头上,我总不能让二妹妹真被活活打死。
我没想祖母的气性那么大。连我也一起罚。
之后,祖母有近两年时间不许所有人在她面前提二妹妹,也不许二妹妹去给她请安。
但二妹妹现在是真的改了。也能帮衬我一些,帮我打理几家店铺的生意。还跟着我学习主持中馈等。
都是姐妹兄弟,祖母偏心,我却不能不做些什么。我想等二妹妹出嫁的时候,从祖母给我的嫁妆里挑一座田庄、再两家店铺给她添上,那处陪嫁的二进宅子也一道给她。”
听她说着,周八都有些嫉妒了,她真是一个称职的长姐。
她要拿自己的嫁妆给陈湘娟添补上。
换成兴国公府的小姐,别说田庄、宅子的。就是一百两银子也舍不得。
周八有些感动,“添得差不多就行。”
他自小没有兄弟姐妹,渴望有,但重生一世他才知道自己其实是有骨肉兄弟的,只是因为打小就成了慕容氏的儿子,所以才没有。
而他重活一世,也才瞧明白周家人的无情,其间也包括了他现在的父亲——周五爷。
“这事儿,你还得与刘奶娘商量商量,她是过来人。万事看得开。”
“是。”
周八觉得被窝里暖了,这才起来,“你躺下吧。我到小榻上给你读信。”
好暖和!
这种事,应是女子做的吧,但他竟给她暖被窝。
陈湘如躺在被窝里,听到他那直白得没有感情的声音,没有文士读书时的抑扬顿挫,没有饱满的感情,但一字一句却让她觉得实在。
“湘如:冬天到了,边城下了大雪,到处一片银白……”
他告诉她边城的风光。还有他们在做的事。
他与军营里那些出生入死的兄弟,在雪野上抓野鸡、捕野兔。
他与慕容家表兄弟们在上冻的河上砸冰窟。看着一尾尾的鱼游到冰窟上,汇聚成鱼洞。一手下去就能抓起两三条,不屑一刻钟,就能捉到满满一桶的鱼回去。
他们在苍茫的雪野上纵马奔腾,听着北风呼啸,看着雄鹰展翅……
空旷的天地就在他们的胸腔,在他们的脚上。
陈湘如随着他的声音,仿佛已经到了那冰天雪地的北方边城,与他一起奔驰在旷野上。
他说:“湘如,我再给你读一遍吧。”
清了嗓子,开始读二遍,这一回他加了自己的回忆。
“冰河上很滑,那年有个士兵跟我一起去捉鱼,一不小就掉下去了,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给捞上来。
每年那个时节,他们都爱去砸冰窟捉鱼,每年也都有不小心掉到冰窟里冻死的士兵。”
陈湘如轻声道:“我要去了,就拉你和我一道去,有你在,你不会让我掉到冰窟里的。”
她愿意随他去北方边城!
此念一闪,周八抬眸看着床榻方向,锦屏叠立在一侧,她侧躺榻上,烛光映得她的脸颊雪白如羽毛,那双眸光柔和得滴出水来。
目光相接,她羞涩地移开,然后轻柔地合上。
这样的她,娇俏得让他心动不已。
他继续念信,又讲着边城的生活。
“军中每日五更三刻就得集聚操练,大半个时辰后方才回军营用饭,之后可以休息一个时辰,再操练、用午饭。未时二刻,又得开始操练……”
这样的生活一定很枯燥吧。
当他讲诉时,充满了热情,眼睛明亮得如夜空的星辰。
他知道她在用心地听。
过了良久,他讲诉结束,又第三遍读了书信,她似乎已经睡熟了。
他穿上素白暗纹的中衣走到榻前,像过去的几年那样,为她轻柔地掖好被子。
“周八。”她突地睁开了眼。
“你没睡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