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湘如踏着灯影,披着四月末的星月,缓缓而至。
马庆每多瞧一次就觉得陈湘如身上多了一种风情,她原就不算是美人,但贵在其风姿气韵不俗。
他起身行礼:“见过大姐!”
陈湘如笑道:“妹夫,快坐下。”
陈湘娟身后侍立着月牙,这姑娘眼睛小,早前陈湘如也见过几次,按理这次过来的该是小桠。
不待她问出来,陈湘娟道:“小桠也有身孕了,比我晚些,有三四个月,在苏州养胎。”
陈湘如心头微沉,陈湘娟比她还晚成亲,可现在已经要做母亲了,就连小桠也要做娘了。
“从苏州到江宁,路途不近,你怀着重孕,就该在家里休养,既然回了江宁府,就去看看三弟妹。”
陈湘娟嘟囔道:“我不想去!虽说是表姐妹开亲成了三弟妹,我和珍儿的感情又不算好……”
她又不赵家的亲外甥女,弄不好赵珍儿都知道她的身世,她平白过去招惹赵珍儿作甚,能避则避。
刘奶娘拿着新取的果点进来,道:“二小姐怎能不去陈家,你出了阁,这回头小少爷出身的满月礼,可得由陈家三奶奶来预备的,你回了江宁却不去陈家瞧瞧,这于礼不合。”
陈湘娟最喜欢得礼物、银钱类的东西,刘奶娘居然拿孩子的满月礼说话,江南人家,姑娘出阁后在婆家生第一个孩子。娘家人是要送满月礼的,也恭喜自家姑娘做了母亲。
陈湘娟嗫嚅道:“我有大姐姐呢……”
“二小姐此言差矣,你先是陈家的姑娘。再是我家夫人的妹妹,夫人自会添礼,却不是以娘家人身份送满月礼。”
陈家大院给的才是大头,而陈湘如这里给的便是小份。
陈湘娟还真没细想过,就想着她出嫁也好,还是到了苏州也罢,陈湘如待她都是大方阔绰的。这会子听刘奶娘一说,方才明白陈湘如待她再好。也得讲个规矩,不能逾过陈家给她备孩子的满月礼,只能以孩子大姨母的身份备一份礼物。
刘奶娘问月牙道:“吴奶娘这次可来了?”
月牙轻声道:“吴奶娘得留在马府,这次没过来。”
这么浅显的事儿。陈湘娟都不明白,一定是吴奶娘没提醒她,居然想着回江宁不去陈家探望弟弟、弟妹们的,这是哪里的道理。
陈湘如唤了绿枝来,令她去内室拿银票。
不多会儿,陈湘如取了一万五千两银票出来,“听说年关时,你们又还了一笔外债,想来外头欠的也不多了?”
马庆生怕陈湘如往后再不肯帮忙。就算有陈湘娟的嫁妆度日,可到底家里也过得紧巴,忙道:“还有一万余两的外债。”
陈湘娟道:“整个苏州府都知道。马家的外债是我们夫妻还的。”
看着陈湘娟重孕笨拙,偏这接银票的动作却异常敏捷,嘴里还直嚷道:“绿枝,给我!”生怕绿枝给了马庆。
马庆无奈地看了一眼,反正这银票还是他们的,陈湘娟就这性子。也由着她去,再说能还父债。也是陈湘如的帮扶。
“大姐,我父亲说,让我也学着如何收购生丝,等送湘娟回苏州,我也要去趟湘、徽两郡。”
陈湘如想问:银钱备充足了吗?
这一问出去,陈湘娟一定就会说没钱。
倒不是怕借钱给她,只是她是知道今年的生丝行情,八月前一个价儿,八月后就会大跌,就连陈记也是准备在八月后大量收入,要预备到明岁八月后再收购。
借了钱给他们,就是要让马庆赔进去。
一万五千两银子,对于她和陈记来说不算什么,但对马庆和陈湘娟来说却是一笔大数目。
再则,苏州织造府是以织素锦、绣袍为主,她今年分的生丝,虽不能满足苏州府的所需,应该也差不了多少。
陈湘如想说明白,可又忆起冥府之时,曾有鬼差叮嘱“莫要道破前生事”,只得忍下,道:“苏州织造府所需的生丝,差缺量不多吧?”
陈湘娟看了眼马庆:“他是想去趟徽、湘两郡,拿了我们俩能凑出来的钱,再设法赊上一些,等有了生丝,再转手卖给苏州织造府,或是卖给金记织布房。”
陈湘如面露忧色,“二妹五六月就要生了,妹夫还是莫要远行,二妹没在我跟前,我到底有些不放心。”
陈湘娟想着马庆既然有这意思,而马大人也支持马庆出门收生丝,笑道:“翁爹说过,要是马庆把事办好了,就往内务府递文书,要他世袭官职呢。”
因为有了这许诺,竟让他们放手一搏么?
陈湘如道:“今年各地生丝产量比去岁要好,我的建议是暂时再缓一缓。”
马庆道:“不能再缓了,再缓好生丝都被人收走了。”
陈湘如心下一急,道:“物以稀为贵,今年生丝多……”
她想说的是:要是生丝多了,就不会珍贵了。
“陈家除了帮织造府收的,库里也没存多少。”
马庆却笑道:“我听东院的人议论,说有从范阳过来的布商,想请陈记帮忙织毛麻布。”
现在,东院的许多人都认定,早前离开的刘管事、王师傅等人是另攀了高枝,尤其在朝廷关注范阳长乐坊之后,曾有人想查长乐坊的底,寻出这最大的幕后人,却怎么也没查出来,于是有人猜测,长乐坊的幕后之人是当朝权贵。
这一年多,冀王步步获势,渐得圣宠,与三皇子颇有亦有分庭抗争之势,朝廷中也有不少人偏向了冀王。
甚至有人猜测,长乐坊的主子其实是冀王。
但亦有种种证据表明,冀王并不是长乐坊的幕后主子,因为冀王府并没有与长坊的任何人,哪怕是一个管事都没有接触过。
于是乎,又有人猜测这幕后主子是三皇子。
原因很简单,陈湘如似乎有意在帮衬长乐坊,还放了一批人去长乐坊。
但众人又猜测,长乐坊不可能是三皇子的,证据有一:帮长乐坊拿到军服布料生意的是二皇子、冀王殿下。
于是乎,便有了种种猜测,更大的流言是:长乐坊其实和江宁织造府一样,都是朝廷的、归内务府管、是皇帝皇后的。
早前是谁的不重要,但现在长乐坊的后面有朝廷,这样一来,长乐坊就不是寻常的织布房,而是受朝廷庇护。
陈湘娟此刻很八卦地道:“大姐姐,你与长乐坊的布商碰过面,长乐坊后头的大人物是谁?”
大人物?她可不是什么大人物。
只是她不能说。
有人这样猜测,便不会有人轻易碰长乐坊,无疑可以确保长乐坊在平顺中逐渐壮大。
昔日,她在范阳开办长乐坊,纯粹就是了乱世起时,让陈家后人能求得一方安隅。
就是她与老金说的那些激情洋溢的话,也只是为了让老金看到光明的前途,没想到,老金很卖力,比她预想的更用心,不过几年时间,长乐坊就建成了比陈记还大的规模。
这一方面,与她的信任、大力出钱出人的扶持有关,也与老金、刘管事、王师傅等人的苦心经营分不开。
陈湘如表情淡然,“长乐坊与陈记是有生意的往来,虽说每次他们拿货给银钱,和其他商人一样,我自不好多问,每家都有自己的秘密,打听多了反犯了忌讳。”
言下之意:我不知道!
陈湘娟亦未多问,只是拿着银票,瞧了又瞧,看了又看,数罢之后,取了一方帕子出来,小心地包好,揣着怀中体己处。
“既然姐姐说我应该去看看三弟妹,我明儿就过西院探望。”
心里想的却是:待她生下孩子,陈湘如真的不管了么?不会像以前那样出手阔绰?
这次拿了一万五千两银子,虽然的确很多,可是陈湘娟还是希望陈湘如能帮她备一份奢华的孩子满月宴。
陈湘娟坐直身子,“锦绣街陈记绸缎庄旁开的那家绣庄,是姐姐开的吧?”
陈湘如笑着捧了茶盏,轻呷一口,“不是我开的,那是三弟妹开的,是她用自己的嫁妆凑的钱开的,正巧我听说了,便将你送的绣娘都给了她。”
赵二舅家是什么状况?自家虽有三百亩田庄,又有几个铺子,再帮着赵大舅打理留下的田庄、铺子,加起来也没多少家业,赵珍儿的嫁妆能有五千两银子就算是很体面了,哪里拿得出银子置那么大的绣庄,可是好大的两间铺面,楼上还有两间,后头又带了个四合小院,又是在江宁府最热闹的锦绣街上,没有一万多两银子就置不下来呢。
陈湘娟一怔,当即扁着嘴,“姐姐就会骗我?明明是你早前说要开绣庄,我才给你送了十二个绣娘,你怎么让她开了?”
让她郁闷的是:那绣庄开得比她在苏州府开的还要大,她在苏州的绣庄虽也有两间铺面,却不在最繁华的街上,后头虽带个院子,也没江宁府的大。更让她气愤的是,经过“如意绣庄”时,那里面人头窜动,还看到了丁府、周府的马车、家轿,生意也是极好的。
陈湘如轻声道:“三弟妹想开绣庄,我送她几个绣娘,这也是我的一份心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