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身留下的记忆里,到九月时,江南有些地方的生丝竟跌到了早前的三成五价格,许多生丝作坊痛哭流涕。前身同情这些小作坊,以早前的五成价买进生丝,保证了生丝小作坊不亏少赚,得到了一个仁义商人的名声。
大管家抱拳道:“还是大小姐英明,我们织布房并无存丝,我已令人先采买了五千两银子的生丝应急。
江宁织造府的存丝最多还能用五天,我令人选了一批上好生丝到织造府,等赵武从南方收了生丝回来,一切都好办了。”
早前各家大量囤积,现在的生丝却供大于求,一过九月要是再卖不出去,翻年就是陈丝,而陈丝的价格是不能与新丝比,许多小织布房没有独家秘方,用陈丝织出来的布就没有新丝美观、结实。
赵文问道:“大小姐,生丝下跌,布商们问,陈记的绸缎出货价是多少?”
“让他们先等等,我们得看看别家是什么价格,既不是亏了他们,也不能亏了自己,但陈记的价格在明年三月时,最低不能低于早前的七成五价格。”
“若别家低过这个价呢?”
“我们积压不售,照织绸缎,搁放库房,向长乐布庄销售我们的布料。”
大管家问:“长乐坊的人来提货,我们给什么价?”
“七成五,低于这个价不售。我们的花式、颜色。向来都是最好的。”
“是。”
这一年,陈湘如拿着陈家百余年的上等好花式,从中挑了一批出来再织。因为是以前最受欢迎的,既保护了销量,虽然也有别家照着陈记的花式织,而陈记的花式就像一股风,而别家就是那追风的人,陈记一旦大批量销出那种花式后,引起富贵人家竞相购买后。她会在下一批换成其他花式。
绿枝神色慌张地进了东院议事厅,走近陈湘如。道:“大小姐,二小姐回江宁府了,现在人在周宅上,哭成了泪人。求大小姐一定要出手帮她。”
她当时曾说过,要他们尽快行动,瞧这模样,许是马庆收购生丝的事栽了。
一进入八月,谁能想到会是这副光景,生丝价格连连下跌。
陈湘如又与各处管事询问了一些近来的情形。
织机室的管事道:“我们织机室新订制一批鲁班工具,过些日子就要运过来了,得付余款。”
说的是斧、刨、锯等类的,每次得给所有师傅一套新工具。还得有织机上用的各种铁片、齿轮等,也得从蜀郡的唐门定制。
唐门的刀斧之物是全天下除内务府制造最好用的。
陈家的这些用具一直都在唐门进货。
陈湘如对大管家道:“需要多少都给,织机室的师傅近来也辛苦。再另给一份赏红。”
织机室管事抱拳道:“谢大小姐!”
需要银钱给银钱,在各处需要钱时,陈湘如也自来是爽快的,比陈将达掌家时还要爽快,这也是各处管家觉得跟着她不比以前差的原因。
陈湘如在东院待得近晌午时分才离开,刚出议事厅。就见一个彬彬有礼的青年男子过来,抱拳道:“大小姐。小的是柳明,是特来向大小姐告辞的。”
柳明,前身很是器重他,让他做了二爷、三爷的先生,还让他做了西院的账房管事,只是今生,她可没有重用此人,只让他做了几年的西院账房先生。
柳明在上届时得中了举人,却并没有金榜题名,虽有个功名,却未达出仕为官的资格。
陈湘如道:“柳先生这是要去哪儿?”
“我离家已经有几年了,我想回乡苦读。”
陈湘如对一边的绿叶吩咐道:“告诉大管家,给柳先生多支两月工钱。”
陈家东院的师傅、匠人,多是几代效力陈家的,像柳明这样因为生计出来帮几年工,赚了钱回乡的也有,但这种帮工,来时要细挑,离时问明原因,陈家通常是不会挽留的。
“我在这里预祝柳先生早日得偿所愿!愿柳先生一路顺风!”
“谢大小姐!”
她竟是连留也不愿意。
也对,在他来的那天,就说原是为生计故,要出来帮工的,转眼就过了好几年。
柳明甚至还能记得第一次遇见陈湘如的情形,总觉得她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明明不曾认识,想着他也是有才华的人,许能得陈湘如重用,没想在陈家,他竟是连赵武也比不过,赵武还能做师爷,忙碌而充实地生活,可他就只能做个记账先生。
前身曾喜欢过柳明,可她不会,尤其是柳明那张脸,让她忆起前世那个负心人,她怎会有好感?避之不及,甚至是视为陌路的不相干之人。
柳明望着陈湘如的背影,看她消失在通往西院的小门后,这才转身回了账房。
陈湘如刚到西院,就见回风长廊上立着一人,却是赵婆子正着急的来回踱步。
“赵婆子,三奶奶有事?”
赵婆子几步快走过来,看着绿叶、绿枝道:“你们回避一下,我有话与大小姐说。”
陈湘如点头,绿叶、绿枝径直走到数丈之外。
赵婆子道:“二小姐到了周宅,听说一进去就哭得不成样子了,就连西院都能听到她的哭声,老奴让下人们打听了一下,说二姑爷在外头做生丝买卖,亏得不少,早前金老爷原说有多少要多少的,可这会子生丝一跌价,改口了,再不要,非要以六成五的价买下。听说这回,怕是亏了几万两银子进去。”
在上次陈湘娟回江宁府后。赵婆子一直在琢磨一件事,她忆起了老夫人临终前的交托“赵婆子,你记住了。我走之后,要是二小姐还不知事给陈家、给大小姐添乱,你就得当断则断,把她的身世告诉大小姐。”
陈湘如太重情了,将妹妹、弟弟看得很重。
赵婆子轻声问道:“若是大小姐不信呢?”
“夫人在世时,在几位舅老爷里,最亲厚的就是三舅老爷。那时候你可请赵珍儿写信,请三舅老爷过府劝阻大小姐。二小姐与他们姐弟是不同的。我早瞧明白了,二小姐就是个自私自利、刁钻刻薄的人。”
老夫人去了,但赵婆子一直牢记着她的叮嘱。
上回大小姐帮二小姐,她没能阻止。反让二小姐给大小姐添了堵,但这回二小姐又寻上门了,她不能视而无睹,更不能看大小姐为难。
赵婆子跟在陈湘如身后,轻声道:“这回,大小姐不能再帮二小姐,二小姐的嫁妆原就不配得到嫡女那样的嫁妆,就算老夫人照着三小姐的例预备,都是对她的恩赏!”
陈湘如一惊。扭头斥道:“赵婆子!”
赵婆子却抬头定定地看着陈湘如:“二小姐不是夫人所出,乃是勾\栏娼\人所生。”
“你……你……”陈湘如指着她,终是忍住。
她转而又想。她一直不明白,就算陈湘娟做错了事,为甚老夫人对陈湘娟如此狠,难不成陈湘娟真不是赵氏所生,这事儿在前身记忆里也没发生过呀。
“赵婆子,你今儿要是说不清楚。我可不饶你。”
赵婆子正色道:“二小姐确实不是夫人所生,这件事。赵家的三舅老爷也是知道的,大小姐不觉得奇怪吗?你们姐弟给老爷守孝三年,除服礼时赵家来了人,看起来是老夫人忌讳赵家,可赵家的人来了之后,也没一个替二小姐说话的,甚至也没人问起二小姐被罚的原因,只是与下人们打听了两句,就再不说话了?”
早前,陈湘如以为,那是赵家不好掺合陈家的家务事。
这会子提赵婆子一说,确实有些意外。
“因为赵家知道二小姐不是夫人所出。”
“可二妹,长得很像母亲。”
陈湘娟的眉眼里,确有几分像赵氏,只是那性子完全不像,也不像陈将达。
陈将达长得端方,行事得体、沉稳,姐弟几个里头,陈相贵的性子倒更像陈将达一些。
陈相富就是个坐不住的,喜欢舞刀弄枪,但老夫人说陈相富的性子像了老太爷,家里的老仆们也说是如此。
陈湘如那爱哭、心软又善良的性子,用老夫人的话说:十足你了我的好儿媳宁心。
老夫人曾在人前不止一次提到赵氏,说她温柔、孝顺、善良,是挺温顺的,否则一个嫡妻也不会被大姨娘欺负,更不会为了大姨娘拿生有儿子炫耀,赌上她自个的命也要生儿子。
赵婆子暖声道:“大小姐、二小姐常去观音庙敬香,可有见过庙里有个叫莫贪的蓄发女尼?”
陈湘如定心细想,那庙里有好几个女尼,她也未曾留意过,只是其间有两个尼姑生得眉目清秀,一个二十多岁,听说是哪家大富人家不育的妇人,被婆家休弃送到了那里出家,还有一个年岁倒有些大了,瞧上去得有四十来岁,皮肤白净,却有些风情,瞧人的目光又与别的女尼不同,时不时还被师太训斥。
莫贪,她灵光一动,是有那么一个人,当时还觉得这莫贪长得面善,原来是与陈湘娟长得像。
赵婆子见她忆起来了,“莫贪才是二小姐的亲娘。”
陈湘如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赵婆子继续随陈湘如走了几步。
这么多年,她一直以为陈湘娟是自己的妹妹,没想居然是庶妹。
“十七年前,太子殡天,皇帝、皇后悲痛欲绝,皇帝诰令天下:各地禁酒百日,停止婚嫁与一切喜宴。
夫人生大小姐时,因是横生,九死一生,老夫人把全城的稳婆都接到了府里,夫人这才生下了大小姐,可是却伤了根本,郎中说需得好生调养。
可是老奴和老夫人却知道,夫人的身子伤得严重,自那以后,宫床比寻常妇人的要弱,很难再孕,可老夫人怕夫人伤心,叮嘱我们不得让夫人知晓此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