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传来了一阵异响。
赵婆子打起帘儿,正要喝斥,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惊呼一声“将军”。
周八披着战袍,衣袂生风,披着月色,一脸风尘,“夫人在内室?”
“是……”
周八一转身,挑起帘子,看到坐在榻上抱着孩子有些发呆的她,心头一阵疼惜,“湘如,我回来了。”
是她的幻觉么?
这个时候,周八应该还在边城。
她愣了一下,看着孩子道:“景儿,娘一定是病得厉害了,你爹在边城呢,哪里脱得开身,这会子不知道是在打仗还是在睡觉。不过景儿,你是不是该睡觉了,小孩子要多睡才好……”
景儿,这是他们给孩子取的名。
他们说好了,另一个要叫慕容昊。
离开范阳时,夫妻俩便商议好孩子的姓名,是一对男孩便唤:慕容景、慕容昊;若是女孩就唤慕容雪、慕容霜;若一男一女又唤作:慕容景、慕容雪。
“湘如!”周八走到榻前,又唤了一声,陈湘如讷讷的抬头,待看清他时,眼里的惊色更浓了,“周八”,满满的深情,还有难抑的愧意,“昊儿……我们的昊儿没了。”
乳母正打瞌睡,突地见着一个男人出现,抱了孩子离去。
陈湘如抱住周八就开始痛哭起来,那声音道不出的委屈、悲伤。
下人们听到这哭声,皆望了向她的内室,谁也没进去。
“我回来了,是我让你受苦了……”
“不,是我不好,是我没能保护好昊儿。”
两个人相对而坐,久久的相依。
愧意如潮,在他们的心头却有截然不同的意味。
他的愧,是在她最痛苦的时候,他没在身边,她独自面对旁人的算计,独自面对他人掳走弟弟的痛苦,甚至独自去救过自己的弟弟,打击敌人。
而她的愧,身为他的妻,便是为他生儿育女,可她却连他们的孩子都没保护好。
任何的话语,在这一刻都显得多余,周八久久地拥着她,伸手给她拭去泪水,这一刻,他心头的柔软也只为她。
待屋里的哭声小了,绿菱捧了碗汤面进来:“将军,先吃一碗吧。”
周八道:“湘如,你先歇下,还坐月子呢。”扶她躺下,又给他掖了被子,“别再哭了,小心伤了眼睛,大嫂把什么都写在信里了。”
他的妻儿,险些就被周玉新给生生害死了。
身为男子,保护不了自己的妻儿,如何立于天地之间。
前世,周玉新算计他,今生周玉新也害他妻儿,这个仇,他不得不报。
吃了饭,陈湘如抱着孩子,夫妻俩就这样看着这个小小的孩子,他已经在襁褓中睡熟了,偶尔还会蠕动着嘴唇。
“想不想抱抱景儿?”
“好,那我抱抱!”
把孩子小心的搁到他怀里。
这一次,慕容景是他的亲生骨血,是他与心爱女人所生的孩子,而那模样却是这样的熟悉,像他,又像她。
安好院里,白日由绿芰、赵婆子服侍,夜里就换作了王婆子和绿菱。
两个人说了一阵话,陈湘如把孩子交给了绿菱,绿菱又小心地抱给了乳母。
这夜,周八独在二进榻上睡熟,借着灯光能看到陈湘如。
过往点滴又涌上心头,凭什么周玉新要这样对他?
他好不甘心!
陈湘如已经睡熟了,周八小心地起床,出了屋,到了碧柳院寻张威、林敢二人,又与他们细细地说了。
林敢道:“将军这是……”
“我本无伤人心,偏却有人非要来惹我,当我是好欺的么?害我妻儿性命,岂能就此作罢。你们照我的话去做,明儿,我便在兴国公府演一出好戏。”
周玉新,你不是厉害么?
这一回,我倒要看看你如何翻这棋局。
丁翠芬,既然你那卑贱,我不在乎做得更狠一些。
*
次日一早,周八梳洗一番后,换了身随常衣袍,领了武实离去。
一进兴国公府,周八气势冲冲地直奔上房。
兴国公刚起来,正在丫头婆子服侍下更衣。
“祖父!”周八唤了一声,大踏步进来,厉声道:“祖父,周玉新欺人太甚,湘如如何招惹他?他要这样害她,害死我的次子?周玉新他是你的孙儿,我也是你的孙儿,祖父是不是该给我个交代?”
一进院子,他迫不及待、噼哩叭啦就讲开了。
兴国公没想他会回江南,也是一怔,“你……身为副帅,怎……怎能未得奉令就走?”
“离开前,我与三皇子殿下告过假。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的妻儿险些被人害死,难道我还要待在边城,连给他们讨个公道都不能?”
不远千里归来,就为了给他的妻儿讨个公道。
兴国公夫人从里屋出来,道:“你还要什么公道?难道陈氏没有告诉你,为了还他们公道,国公爷已经下令让玉新休了丁氏。”
“休了大丁氏,再立小丁氏?”周八扬头冷笑,“恐怕这真正害人的不是大丁氏,根本就是小丁氏?”
“周八,你听谁胡言乱语了,是陈氏?”
“我敬祖母,可祖母也要把心摆正。三伯母这些年打的什么主意,便是要赶走三嫂,好立她的亲外甥女为妻,我昨晚归来,连市井都在传说,真正害我妻儿的是小丁氏,可府里却敷衍了事,要休大丁氏。
祖母,你若当真公道,就该处治小丁氏与四哥。这回,你们不处置也没关系,我自己上递折子弹劾丁知府养女不教,唆使女儿陷害嫡妻,害我妻儿……我让圣上评理,让满朝文武来评理!
我妻有何错?竟让他们想要害她性命。我儿又有何错?竟是出生都没来得看父母一眼就夭折腹中。你们不给我公道,自有给我公道之处!”
周八说完自己的话,蓦地转身。
身为正三品的云麾将军,他是有直逞皇帝奏折的权力。
他就不信,这一折弹劾折上去,不会让丁知府胆怯。
事实上,在他回来的途中,他便已经通过驿馆将弹劾折子给递上去了。
那些个一直想揪住周家短处的朝臣,自然少不得要借此做文章。
兴国公夫人厉声道:“这就是你的好孙儿,他这是要胁么?”
兴国公冷声道:“你以为他会要胁?”
不给他公道,他就自己讨。
这周八就是个直性子,说到就会做到。
周四奶奶大丁氏,近来被软禁在佛堂,兴国公府现下流言满天,都说是周四奶奶想害死陈湘如母子,更有人说周四公子要休妻了,自然也有人说,周四公子休妻后便会抬丁翠芬为妻。
周八刚近佛堂,一个婆子就跳了出来:“佛堂之地,男子免入。”
“滚开!”周八抬腿就是一脚,婆子惊叫一声跌在地上,犀厉而带着杀意的眸子扫过婆子,“本将军来探四奶奶,你若不识相,可休怪我下手无情。”
婆子认得他,这便是虽是庶子之子,在府里就连兴国公都得给面子的,只因他会打仗,现在又三皇子殿下一同在边城行军打仗。
周四奶奶听到声音,放下手里的木鱼:“八弟!”
周八道:“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周四奶奶便细细地讲了。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反复地想,这分明是四公子与丁翠芬设下的局,是故意借我之手害八奶奶,他们……早就容不下我了……”
周四公子一起床就听人说周八回江南了,当即就到了佛堂,不想就看到周四奶奶正与周八说话,不由冷笑一声:“真是我的好八弟,居然背着我与她在佛堂私会?”
周四奶奶惊呼:“你血口喷人!”
周八不以为然,“四哥真是好本事,为了诬陷人,不惜自做一顶绿帽戴上,你说我便罢,怎还冤枉起四嫂来。也难怪,四哥就是个鸡鸣狗盗之辈,连我父亲的侍妾都能碰,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那年月夜下,要不是我亲眼目睹你与一个女人在花园桥下面缠绵,恐怕我父亲也不知道,给他戴绿帽的人是你吧。”
周四公子一直以这事为耻,明明不是他的,可周五爷却在信里说那女儿是他的,就是兴国公、周三爷都信了,还指责他放浪不羁。
“花园桥下缠绵”听到这几个字时,他眸子里掠过一道寒光。
这是他与四房侍妾苟且幽会之地,周八怎的知晓这么多,就似一直在盯着他一般。
周八扬头:“你要诬陷我,而我却有诬陷你的法子。四哥,你说我们都到祖父面前评理,祖父信的是你还是我?”
就凭他现下手握的兵权,在北方边城的影响力,就算没理,兴国公也会偏着他。
周四公子虽是嫡房嫡孙却是个毫无寸功之辈,只会在兴国公府行些小人伎俩、手段,干些偷\香\窃\玉之事。
他面容怪异,眸子里带着不屑,“你不过是仗着自己是三伯的儿子耀武扬威,你除了给自己的叔伯长辈戴绿帽子,你还会干什么?”
这一次,是周四先招惹他的。
他一定要把周四变成一枚废子,让整个周家都痛恨他。
他再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陈湘如母子半分,他的女人,他自己保护,杀子之仇,他这个当父亲的自己来报!
周四公子怒道:“你……血口喷人!”
“你含血喷人,许喷不到我。四哥,我们要不要试试,我不用血,依旧能让你一身是血?”
周八神态张狂,嘴角噙着讥讽的笑容。R115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