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在这一屋农村人中,显得格外的白净,红色的袄子,藕色的围巾,衬着她白里透红的脸,有一种出尘的仙气。
白景明回县里去,顺道来张扬家,对白天的事情表示感谢,还提来了几大箱子礼物,有营养品、有水果。他还塞了一个鼓鼓的红包给张扬,说白天太过匆忙,没来得及表示表示,一点小心意,请张扬务必收下。
张扬捏了一下红包,猜测里面的钱,在两千上下。
对白景明来说,自己保住了八万块钱,两千块钱意思一下,也是小意思。
但对张家来说,两千块钱相当于全家人小半年的收入了!
有了这笔钱,过年的钱有了,自己和妹妹的学费也有了,家里买猪仔鸡仔鸭仔的钱全有了!
“谢谢白叔叔,这钱我不能要。”张扬捏着红包,顺手推回去,“你们要是当我是白芷的同学,就别再提这茬了,哪有朋友间帮个忙,还要收钱的道理?”
白景明笑道:“小张,你朴素啊!不懂得外面人的心。就拿罗贵民来说吧,今天的买卖如果成交,我给他的中介费,就是两个点!”
张扬当然明白,这是行业中的规矩,两个点的意思,就是一百块钱,要抽成两块钱。
罗贵民这种行为,叫拉纤,这行抽佣金,有个规矩,叫成三破二,卖方抽三个点,买方抽两个点。
一桩交易,八万块钱,罗贵民两边收钱,总共能得到四千块钱的佣金。
难怪黄了他的生意,他会这么恨张扬。
现在白景明给张扬两千块钱,说是感谢费,并不算多。
刘萍见张扬接钱时,本来露出一抹不屑的冷笑,见到他把钱推回去,不由得一怔。
张扬家里的条件,实在是很一般!
这一点,刘萍一眼就看了个透透彻彻。
张家的家具也好,人的装着也好,没有一件上档次的东西,用家徒四壁来形容,毫不过分!
本来,她是不赞成来张扬家的,就算要表示感谢,开学时候,叫白芷带点钱给他也就行了,用不着纡尊降贵,亲自去他家送礼送钱吧?
后来,她一想,去他家看看也好,女儿交的朋友,家里到底是啥样子?她还真的很好奇!
“小张啊,这是叔叔的一点心意,你千万别嫌少啊!”白景明感慨的道,“我是个生意人,宁欠人钱,不欠人情啊!”
张扬坚持不受,说道:“路见不平,尚且拔刀相助。我只不过举手之劳,白叔叔要是这么见外,下次我连白芷也不敢相交来往了。”
白芷拉拉爸爸的手:“爸,别推来推去了,这么多人都看着呢。我早说过了,张扬不可能要你的钱。你们还不信!现在信了吧?”
白景明尴尬的收回红包,叹道:“难怪古代帝王要重农抑商,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仁义道德礼智信,全在这农家啊!”
听到他这话,张扬倒是一愣,不自由主想到了历史考题。
同一道题,不同时期,不同处境,会有完全不同的解读。
白景明也没有多留,连茶也没喝,放下礼品,说是给张奶奶的见面礼,就离去了。
对于这些礼品,张扬没有拒绝。
后辈来家里,给老人和小孩礼物,一般是不需要拒绝的。
这也是村里待人接物的礼貌。
张扬送到门口。
白芷坐进车里,趴在车窗上,望着张扬,忽然闭上左眼,右眼却睁得大大的。
这么萌的表情动作,瞬间把张扬逗乐了。
白芷挥了挥手,说了声拜拜。
车窗是关上的,隔音出奇的好,张扬没听到声音,只读到她的唇语。
他双手插在裤兜里,朝她点了点头。
车子远去,张家人还站在村口目送。
“扬扬,这妹子可以啊!”小叔张继武哈哈笑道,“看她样子,对你有意思!”
张继威接口道:“就是太漂亮了,费钱养,还怕管不住。”
张扬翻了翻白眼,心想你们还真自信!凭什么就相信,人家姑娘家,肯嫁给你们的穷侄子?
几个人开了一会玩笑,这才想到白景明来此的原因。
“扬扬,他为什么送你钱啊?”家里人几乎同时发问。
“我帮了他一个小忙。”张扬没说具体是什么,说起来话就长了,而且涉及的人多,村里人爱传话,传来传去,又容易变味。
说不定过两天,就传到刘文庆和罗贵民耳朵里去了。
张扬心里跟明镜似的,所以藏住话头,不曾深谈。
一家人又回到屋里,继续喝酒打牌。
伍兵留在张扬家里,和张家三兄妹,凑成一桌,四个人也玩起了牌,玩K十五,不打钱,也能玩得不亦乐乎。
没过多久,同村的一个光棍佬,叫张老五,六十多岁了,没妻没子,是个五保户,经常在外面吃便宜酒的,来到张家,喘着粗气,喷出来全是酒味,一进门便笑:“哟,你们这里热闹,缺腿不?我来插一个。”
张扬笑道:“张五爷,我起身,让给你来玩吧!”
“去去去!和你们小屁孩子们玩什么牌!”张老五连连挥手,然后在张继祖身边坐下来,端起桌上的酒杯,也不问是谁的,毫不客气往嘴里倒。
“张老五,你放下,这杯子是继祖的,我给你另外倒一杯。”王素兰笑着抢了过来,“你一身的酒气,还没喝够啊?小心喝多了,回家摔沟里去。”
张继武揶揄道:“张老五,你这上气不接下气的,是刚从哪个婆娘肚子上爬下来吧?”
众人哄堂大笑。
“嘿,莫笑话我。长这么大,女人穿着衣服,我知道长啥样。女人脱了衣服,长啥样?我还没见着头回呢!我刚从二聋哥家里喝出来,经过杉树坪的时候,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稀奇事?”
张老五爱喝酒,也是个话唠,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就不会冷场,说一个晚上,也不觉累的,村里谁家要是办丧事,需要守夜,常请他去坐镇,唱夜歌、拉话,都是一把好手。
“看到公狗把母狗日了?”张继武继续开玩笑。
一屋子人,再次哄堂大笑。
“嘿,你们还别说,我真看到有人被日了呢!六、七个壮汉,好家伙,手上都拿着刀子!正在抢劫呢!不过,被抢的,不是本村人,是外地来的,应该是有钱人,还开了辆车……”张老五起身,欠了欠身子,接过王素兰递过来的酒杯,“谢谢大妹子!你们家这酒杯够大,不用老是倒酒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张扬霍然起身,上前问道:“张五爷,你刚才说,有辆外地来的车,怎么样了?”
“嘿,又不是咱村人,管他怎么样呢?”张老五见着酒,就好比捡着命根子了,捧着杯子,眯着双眼,惬意的喝起来。
“张五爷,你说的那辆车,是什么颜色?”张扬急道,“你先说事,酒管你够!”
“天黑,看不清,黑色吧?”张老五吧唧着嘴巴,满足的打了个酒嗝,“那些人可凶呢,我打那边经过,他们还刀子追我,得亏我跑得快,不然也被他们抢了!”
张继武打趣道:“你一个光棍加五保户,除了身上这烂衣裳,还有什么让人家抢的?”
张老五偏着脑袋,嘿嘿笑道:“烂衣裳也是衣裳,被抢了就没得穿了,大冷天的,总不能光着屁股给你们拜年吧?”
“不好!”张扬沉声道,“不会是白芷他们吧?哥,我们去杉树坪看看!”
张军一听,将手中的牌一扔,起身说道:“临近年关,出来打秋风的、偷狗摸鸡的都出来了,这种拦路打劫的,怕也有呢!”
伍兵嚷道:“我跟你们一起去!我有单车,去得快!”
三个人说着就要出门。
张继祖虽然喝了酒,心里还没糊涂,刚才的对话,听得明白,在后面喊道:“等等,那强盗们手里有刀,你们几个后生,不是白白去送死吗?”
张扬他们早跑远了。
张继祖不打牌了,招呼兄弟几个,各自抄了家伙,前去援助。
张扬心里牵挂白芷安危,到伍兵家骑了车,一边往外骑,一边喊道:“哥,伍兵,你们去别家借车,快点骑过来,我先过去看看情况。”
“扬扬,你一个人去太危险!”张军道,“等我们一起。”
张扬问伍兵:“你家里的弹弓呢?还在吗?”
“在啊,小时候我们一起打过鸟的,我珍藏着呢,将来要传给我儿子玩的。”伍兵笑着,很快就取来一把自制的强力弹弓。
张扬一把拿过来,踩着单车飞也似的去了。
雪在下,路面还没有结冰,雪光映着天光,白晃晃一片。
张扬生于斯,长于斯,对这一带十分熟悉,骑个单车,抄了近路,几分钟就来到杉树坪。
杉树枰是两个村子的交接处,又是山坳口,前后都没有人家,最是险僻之地。
张扬转过弯,看到前面亮着车灯,又听到人声鼎沸。
他故意没有停车,而是一直骑过去。
出来拦路求财的,一般不会对本地人下手。
是白景明的车!
张扬一眼就认了出来。
还好,白景明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感觉不对劲,便警觉的关紧车窗,没有下车,车子也没有熄火。
白家三人坐在车里,车外围了六个人,两帮人就这么对峙。
张老五说得不错,这六个人手里都拿着武器,有的持刀,有的举着长棍,正对着车里的人张牙舞爪,威胁白景明,说你再不下车,就连同车子一起砸了。
张扬一边骑车,一边瞥那些人的模样,却发现没一个认识的,看来并不是本村人!
“看么子看,快走开!”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凶狠的朝张扬喊,同时挥了挥手中的长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