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杨也看到了,为首的寿阳公主英姿不凡,身上穿一件红色鲜亮的绣金三爪琉璃大蟒袍,头戴白玉云纹鎏金大高冠,披黑色锦绣披风,十七八岁年纪,脸庞如玉,丽色天成,肤色白里透红,眉宇之间尽显英姿勃发之气。
公主信步而来,身上隐隐散发出浩然正气,仿佛集天地山川灵秀之气。公主的旁边,落后半步的位置,是一个身穿官袍的年轻女官,也是端庄高贵,秀丽无方,两人身后,则跟着七八位道业有成的大儒、鸿儒,甚至是大宗师。
这七八位全都是儒师,正是白龙潭书院的院首、院监,以及垂坐儒师席位的大儒、鸿儒。这些人大半都已经上了年纪,须发花白,身上透着浩然正气,一个个气度从容不凡。还有三位须发尚黑的大儒和鸿儒,其中一位不是别人,正是吕杨的老师黄宗羲。
就在吕杨被鱼贯而入的公主和儒师们身上的浩然正气给震住的时候,宫殿内没有下拜的人纷纷抬手,弯腰做长揖,拜揖不动,以示对公主和儒师们的尊崇。
吕杨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回过神来,连忙有样学样,作揖不免有些落后,等到吕杨做了个长揖,寿阳公主已经经过了吕杨等人的跟前。
“嗯?”寿阳公主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了一眼黄家二女,又将目光落到吕杨和钱来的身上,跟在公主身后的一行儒师也停下来。
“你们四位学子,免礼吧!”寿阳公主笑着。
“谢殿下!”吕杨忽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黄家姐妹和钱来也一同收起揖礼,十分荣幸和激动地迎上寿阳公主清灵又带着威严的目光。
“你们三人模样倒是俊秀,这位也有些福相,你们可是白龙潭书院的?”寿阳公主问道。
“回公主殿下,学生钱……钱来!”钱来激动得几乎晕过去,因为公主说他有福相?
黄道蕴看了一眼吕杨,也连忙回道:“禀公主殿下,我是白龙潭书院的秀生黄道蕴,我妹妹黄乙乙是书院的童生,师弟吕杨正要去白龙潭书院考学,想在进入书院之前先拜太道圣人!”
这话一出,寿阳公主身边的女官上官仪立刻皱眉,脸色转肃,不待公主发话,立刻喝道:“真是大胆,无籍之人,见到公主,为何不拜大礼?”
“我有道业在身,是有功名了吧……不是说有功名者不用跪拜吗?我师姐师妹都不用跪拜,我……”吕杨疑惑不解。
“你还没有入书院,区区立心道业第一重,虽有功但是无名无籍,这就算是身有功名了吗?无知小儿,怠慢公主,你可之罪?!”女官说到最后已经神色俱厉,大有吩咐左右侍卫拿下吕杨的架势,真正是泼天大祸无妄之灾。
吕杨顿时傻眼了!
钱来也愣了、傻了!
寿阳公主也皱了皱眉,似乎觉得身边的女官这般呵斥有些过了,身在儒师队伍中的黄宗羲更是眉头一皱,现在这个情况是他始料不及的。
“害死人了……”黄道蕴心道一声不妙,连忙拉住傻了眼的吕杨一同跪下,求道:“启禀公主殿下,我这师弟原本是农家子,不懂礼数,前几日才拜了吾父为师,正要前来白龙潭书院修行,不想在这里闹了笑话,失了礼数,还请公主殿下恕罪!”
吕杨冷汗冒出来,这才感受到皇权威严,人也打了一个激灵,连忙道:“是极是极,原来学生没有弄懂功名的意思,给混淆了……”
吕杨父母这个时候已经吓坏了,特别是吕杨氏,微微肥胖的身体颤抖起来,几乎要晕倒过去,她的心砰砰直跳,都提到了嗓子眼上,生怕吕杨被治罪,心想着若是儿子被治罪,她也不活了。
“尚无学籍,就敢自称学生,这是逾制,来呀,把这个狂徒……”女官刚要大喝吩咐羽林卫将吕杨拿下,关键时刻,寿阳公主显然也感觉太过,一挥手,女官立刻将“拿下”二字咽回肚里。
大匡皇朝,等级森严,世人分有三六九等,按照天下读圣贤书,修圣道的读书人而言,不识字的乃是白丁。识字明理,但是还没有修成任何圣道道业的只能称学子,学子一般包括正在私塾启蒙的人。
凝聚心光,修炼出隽永之气,进阶“立心道业”第一重,而且进书院,拥有学籍者,才是功名兼备,这样的人才是学生,也可自称学生。
便是往后功名高了,为表谦虚,一般在长辈或者上位者前,也可自称为学生。这都是礼数,大匡皇朝,礼乐射御书数六艺,尤重于礼,人无礼则废,国无礼则亡,便是此理,放之四海而皆准,是为真理,是为乾纲。
吕杨虽然有功,但是尚无名籍,自然称不得学生,所以吕杨算是逾制了,这若是在平时,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也不会小题大做,但是现在是在太道圣庙,更是在皇家公主面前,情况就有些微妙了。
那女官随同寿阳公主初到秣陵府,自然要时刻注重维护公主的尊严,一旦出现苗头,都会尽量维护,省得有人居心叵测、得寸进尺,只是谁也没有想到,撞枪口的竟然是吕杨这么一个少年。
钱来噗通一声,吓得伏在地上,胖胖的身体微微发抖,生怕公主也把他一起给拿了。
“上官待诏,这里是太道圣庙,实在不宜大动干戈,我看这位学子也有谆谆向道之心,不必太严厉了!”
“可是殿下,匡礼大律乃是金科玉律,不可轻废……”女官上官仪揖礼,严肃道。
寿阳公主呵呵一笑,转头问吕杨:“你也听我这位待诏说了,冲撞本殿的威仪,若是没有个交代可不行,不过本殿念你懵懂无知,可以网开一面,你且说说,你拜何人为师,怎么你的老师没有跟你说清楚这里边的利害关系?”
吕杨脸上发烫,看了一众儒师一眼,这才低下头,欲言又止。黄宗羲暗暗叫苦,只得越众而出,向寿阳公主揖礼道:“启禀殿下,容下官禀明,这少年乃是下官新近收的弟子!”
大匡皇朝,独尊圣道,大匡数百书院,儒师都是有官品的,也就是说儒师也是官,只是不管行政,而是教书育人之官,既然是官,那在公主殿下面前,则自称下官。
黄宗羲一发话,吕杨和黄家二女都松了口气,而一众儒师却是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白发苍苍的院监朗声大笑起来:“有趣,有趣地紧呐,原来宗羲兄也有失误的时候呐……宗羲兄,你一向自负,怎么就这般教弟子,所谓教不严,师之惰,该打,真正该打呐!”
黄宗羲顿时尴尬,其他儒师适时大笑起来,有解气的成分,更有替黄宗羲解围的成分,一时之间紧张的气氛冰消溶解。
寿阳公主果然莞尔一笑,这位黄宗羲她是知道的,也得自己的父皇推崇过,现在她马上就要进学于白龙潭书院,少不得要黄宗羲这样的儒师教导一二。既然失仪的是他的弟子,那么也不好不给个面子。
“启禀公主殿下,不怪老师,是学子刚入师门,还未及跟随在老师身边修行……”吕杨打了个激灵,连忙说着。
寿阳公主看看吕杨,点点头:“那好,黄儒师是我秣陵府的大儒,你既然能入黄儒师法眼,想必有几分才情,这样吧,正好现在书院的院主、院监都在,你也不用再去书院靠学了,就在这里考上一考吧,我出个题,若是能过,就让你入学,这样功名就有了,冲撞本殿的罪过自然而然就免了,若是不过,就将你拿下,发配泽州千里,如何?”
“忒狠了!”吕杨一听,顿时打了个哆嗦。
吕杨氏原本是伏在地上,头点地面的,听到公主发话说什么发配泽州千里,于是两眼一黑,立刻栽倒,敢情是晕过去了。亏得吕开泰眼疾手快,立刻扶住吕杨氏,没有冲撞公主殿下。
“奶奶的……”吕杨看到母亲因为担心晕倒,心中绞痛,心里立刻涌起一股匹夫之勇。
“那好,请殿下出题!”吕杨也恼火了,瞪了寿阳公主和那个女官一眼,心想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反正是豁出去了!
寿阳公主看到吕杨眼中的怒火,不由一愣,旁边的女官顿时大怒,喝道:“放肆,你竟敢……”
寿阳公主抬手,打断女官的话,问道:“旁边晕倒这位可是你的母亲?”
既然豁出去了,吕杨也就放开了,当即站起来,挺胸冷笑一声:“是吕杨不孝,劳累父母妹妹担心了,公主殿下,请出题吧,大不了就是刺配千里!”
“大胆!”
“大胆!!”
不独女官大喝,就连公主身边的羽林卫首领也大喝一声,显然对于吕杨言语中的大不敬非常愤慨,倒是儒师们纷纷露出意外和欣赏之意,有的则是暗自点头,儒者就该如此,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只有这样的铮铮傲骨,才有浩然正一的心气。
吕杨的品性,现在倒是可以评定为上佳了。
可怜一直替吕杨出头的黄道蕴,和还伏在地上的钱来骇得脸色煞白,他们身体微微颤抖着,都没想到吕杨这么硬气,能够有这样的胆色,真心是始料未及。
寿阳公主原本打算看在黄宗羲的面子上放吕杨一马,但是现在也被吕杨的傲骨之气一激,生出些许不快来,神色不由转寒,深深看了吕杨一眼,大笑:“那好,本殿就成全你,听好了,古有天才者,三步成诗,我就发个恩典,你就来个七步成诗吧!”
这话一出,整个宫殿内,无论是跪着的,还是站着的,黑压压一片数百人,全都微微色变。
七步成诗?
真狠呀!
黄宗羲则闭上眼睛,也不知想些什么,他身边的鸿儒叶肃看到黄宗羲这个样子,知道这位老友终于被戳到了跟脚,当即脸皮一抽,想要踏前一步,舍下脸来开口求寿阳公主换个题目。
“叶兄,等等吧!”黄宗羲睁开眼,挡在叶肃面前,不让其插手。
“呃……”儒师们也注意到黄宗羲的表现了,不由心中惊诧,不知道黄宗羲这是何意?心想难道是放弃了这个弟子,还是说对这个弟子充满信心?
黄宗羲根本没有心思猜诸位同僚的心思,他现在也是心情复杂。自从收了吕杨做弟子,他一直都在观察吕杨,发现几天下来,一直看不透这个弟子,更不知道他才情几何。
黄宗羲现在也想看看,自己收的这个弟子到底才情几许,若是这能过了这关,那自己往后必然传其衣钵,若是过不了这关,少不得舍下这张老脸,也要求公主赐个恩典,将吕杨的冒失之罪免了。
“七步成诗?哈哈哈哈……”
吕杨几乎要仰天狂笑,但是这里是太道圣庙,也不好太过分,只是朗声大笑几声,心想造化呀,还以为眼前这位公主要出个什么题目来刁难自己,没有想到出的是这么一道“巨难”的“难题”。
“莫非这小子太过绝望,疯癫了?”一些胆子大的平民,纷纷抬头看了过来,等到看清楚吕杨大笑,然后开始走步,所有人都涌起少年发疯的念头来。
“七步成诗,雕虫小技耳……”
吕杨大笑着,在数百双眼睛众目癸癸之下,一连走了四步,大笑两声,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支从未蘸墨的新狼毫,澎湃隽永之气涌出,灌入笔尖。
顿时狼毫发出乳白色的隽永之气,吕杨蹲下来,刷刷刷在整洁明亮的云石地板上写上一首诗。
笔锋过处,隽永之气化为乳白色的“墨汁”,书写成诗篇,书写期间,吕杨又退了三步,总共是七步。
吕杨一气呵成,收笔,负手而立,不屈铮铮。
但见七步至,诗已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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