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绌无视了漫天鬼火飘摇的场景,径直越过千山万壑,来到主峰处。
前方有个如同镶嵌在虚空之中的巨大眼睛看了过来,猩红色的瞳孔里面,蕴藏着摄人心魄的精神。
孟绌伸手一招,高举过头,朗声道:“有请招魂幡!”
招魂幡!
此名平平无奇,但却是指向幽魂宗内那一件蕴藏已久的顶级重宝,道器招魂幡!
道器是在上品之上的极品法宝,堪称根源之力的具现,也是道果的诸多形态之一。
同等品级的还有化神大能的法身,如同烛兀那样的身躯各器官,都是天然就与某种法则之力对应,而且无时无刻不在产生作用的存在。
此世早有大能高手对此有所参研,得出道果就是法则固化的结论,正如灵气对应灵石,灵晶,仙玉等物的关系。
这是真正顶尖势力的镇运之宝,只要不被人为击溃,几乎可以一直存在下去,拥有着抗拒光阴磨损的不朽特性,甚至于,就算击溃之后,只要天地大道不变,此道不消,也仍然还会重新凝聚出来。
这件法宝一直都被供奉在幽魂宗总舵万灵山的最高处,不为任何一名幽魂宗大能所拥有,不过反而也是因为如此,连孟绌这样的元婴长老都拥有借用它的资格。
招魂幡飞到了孟绌手里之后,立刻无风自张,一股奇特的波动传向四面八方。
在其法力催运之下,这股波动跨越了空间与时间,无视了物质与精神,在诸天万界之内搜索着与龙老仙关联的讯念,甚至就连各方天道都在与之共鸣,被动的作出回应。
这是近似于梦境回天或者卜算问卦的神通,但是层次明显高出许多,不仅能够将与之关联的资讯搜索到,还能逆转因果,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重新召唤回来。
孟绌持续催发着龙老仙的气息,他所借用的凭依是类似于梦境所用梦灵那样的精神之力,来源于抢下的残魂。
这一次,他从李柃手中抢下的残魂并不多,但作为搜索的凭依却是绰绰有余。
如是持续了小半刻,孟绌身上气机衰弱了几分,额头也明显冒出几滴热汗。
他心里估算着应该差不多了,幽然长吟,如泣如诉:“魂兮归来,魂兮归来!魂魄离散,吾筮招之,惟魂是索些!归来兮!不可以讬些!”
此咒既出,阴风卷起,幽都震动,魂灵飘荡。
万灵山中的漫天鬼火炽芒大盛,如同漫天星辰。
在一种难以言喻的恢弘气氛中,黑白二气呈现阴阳鱼形盘旋而现,旋即,整个天地都仿佛为之而静止。
刹那之间,如达永恒,他仿佛跟随着某个伟大的意志行至了光阴之河的尽头,数遍恒河沙数无尽微粒,古往今来,无尽生灵,无尽物质,无尽元气,都一一悉数呈现。
孟绌感受到了整个天地大道,手握招魂幡这件冥道至宝,令得他有种把整个轮回奥秘尽数掌握在手的感觉。
但转瞬间,他的心神就受到极大冲击,被迫从这当中退了出去。
世间的物质是时光长河之中的砂砾,他所能抓住的,只有招魂幡搜检出来的,与手中龙老仙残魂有关之物。
不过,他要的正是这些。
这就已经足够了。
当孟绌回过神,种种异象尽皆消失,只余一朵微弱如残烛的灵魂之火在掌中燃烧。
这,就是龙老仙的命魂,元神大道之中赖以为重的根本之物。
“总算没有彻底形神俱灭,还是回来了!”
忽!
就在这时,主峰外的几处地方飞来几道遁光,那是幽魂宗内的其他长老高手被惊动,赶过来查看。
“你们来此作甚?”孟绌回过头,看向那几人。
当中数人是结丹境界的修士,领头的两人却是元婴长老。
其中一位是身穿黑袍,把自己笼在一个厚重大衣里面的阴沉男子,面上全无血色,看起来像是个干尸。
另外一位则是个肤白貌美的女修,长着一双高挑的大长腿,身上穿着明艳的红色纱衣,在这死气沉沉的幽魂宗内堪称难得的靓丽风景线。
只不过,她的身影竟是半透明状的,如同幽魂的存在。
这昭示着她身为鬼仙的存在,乃是阴魂化生,秘法铸就的灵魂之躯。
“孟长老,我们只是好奇过来看看,听说你最近受命前往西海,收获颇丰?”那干尸男修带着沙哑的声音问道。
“呵呵呵呵……”女修娇艳的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
“阴长老,您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呀,孟长老都在这儿用招魂幡为部属招魂逆命了,你还说他收获颇丰?照我看呐,定是遇着什么硬角色,吃大亏了,西海那边虽然没有仙门,但却也正被天庭觊觎着,说不定已经布置了什么顶尖高手呢?”
孟绌面色猛的沉了下去。
“嗯?看你的样子,似乎还真的遇到了麻烦?”女修面色微变,却是认真起来。
女修和孟绌之间的关系并没有表面那么差,恰恰相反,能毫不忌讳的拿他开涮,说明彼此之间并不是太在意这种小小冒犯。
但这一次,她才是真正的哪壶不开提哪壶,戳到了孟绌的痛处。
孟绌伸手一挥,招魂幡高高飞起,化作黑芒重新飞回了主峰上,然后才回转过身,对那女修道:“谭长老,我这次是为那位办事的,未能竟全功,确实遗憾,但想来目的也已经达到,足以交差了。”
谭春娘暗笑,这是死要面子的说法。
不过她也不点破,反而带着几分好奇道:“你难道真的吃了什么亏?平常子弟可不值你动用此物来招魂。”
幽魂宗内使用招魂幡也是有定例的,需当供纳一定资粮,付出相应的代价才能利用。
这对元婴长老而言不算太贵,但也绝对不是什么可以毫无节制动用的价格。
所以,需得满足一定条件的子弟门人,才能让这些元婴长老来此请求动用。
孟绌略作沉吟,把自己的遭遇缓缓道了出来:“是那李柃……”
谭春娘和阴髑,以及几名闲着无事留下来围观的结丹长老方始才从其口中得知西海之事的经过。
其实最近宗门响应冥宗号召,攻略西海,这件事情他们也有所耳闻,但因任务没有摊派到自己头上,也就无从了解其中细节。
不过,当他们得悉宝船被夺,龙老仙被杀,还是不免吃了一惊。
孟绌再怎么说也是一位老牌强者了,天下间能够胜过他的修士,不多。
更何况,是那么年轻的新晋修士。
不过,仔细想想,这个修仙界向来都是能人辈出的,一代代的天才多如过江之鲫,谁能意料得到,什么时候就冒出个狠角?
“那个李柃……我似乎也曾有所耳闻!”
干尸一般的阴髑长老沉吟良久,忽的提说起一件陈年旧事。
“那是两百年前的时候了,本宗正谋玄辛国,意欲掀起狂澜,水淹诸城,却被神秘的元婴高手子虚真人所阻止……
在这当中,还有黄泉宗的血海魔尊亲自下令进行调查,我门下也曾有弟子去往那里,得悉些许线索,那人似乎和子虚真人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而后又陆续有北海创业,开宗立派诸事迹传开,但一直以来,魔尊那边似有忌惮,便没有了下文。”
“不错,我似乎也有些印象,当时玄辛国谋划失败,高层是打算再度挑起纷争,谋算烛兀遗物的,但却不想,黄云被收归天庭。
那位说玄天道尊已然将目光投下,不可轻动,遂将主力撤离,改换成为闲棋弃子自由行动……”
几人复盘一番过往两百年诸事,忽的发现,这当中或多或少都有阴差阳错的意味。
好几次魔道高人都已经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想要有所动作,却因各种意外而中断。
这当中究竟是大能插手,还是当真意外使然,都已经无从解释。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就是,李柃当真抓住这段难得的时间窗口成长起来,转眼之间就是元婴层次,足以和他们平起平坐的地步。
以天下之大,化神大能当道,元婴境界自然不算什么顶尖。
但至少,也是开始跳出棋盘,执掌棋局的人物了。
他那么一个新晋大修士杵在西海,着实令人有些难受,以至于,孟绌这样的老牌高手都要在其手上吃亏。
孟绌每每念及于此,就是一阵胸闷气短:“此子以香道起家,修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秘法,竟然比我宗幽魂之道还要更加隐秘深邃,我竟不能察觉!
若不能寻得其破绽,知晓应对之法,西海局面怕是一时半会无法逆转了!”
“那确实!”谭春娘和阴髑深以为然。
一个人隐秘如幽灵,比他们这些冥宗修士还要更加阴间,怎么对付?
指不定过去之后,他就飘在你身后静静看着你都不知。
下棋,博弈?真是想多了,还是想想怎么保命吧。
不是什么人都能像孟绌那样拥有不死之法的。
这样的话,元婴修士就不宜再去那边了,重要的门人子弟也不可轻动,只能找些无足轻重的去投石问路。
“不说那些晦气的了,阴长老,你曾在尸仙宗学艺,手里头应当还有合适的修士遗蜕,我正好想要找你买上一具!”孟绌摇了摇头,却是转向阴髑,向他提出了交易的请求。
“哦?”阴髑微怔,道,“你打算用来复活此人?”
孟绌道:“没办法,西海之事还得用他,而且此人神魂之中具有我所需要的灵性,终究还是有几分用处。”
不久之后,孟绌就跟随阴髑来到了他所住的灵峰福地。
此间是万灵山以东三千里的一座小谷,四周地脉高耸,如同八龙吐珠,源源不断的把阴煞往碗底般的居所倾注。
阴髑在里面开凿了一个巨大的地底宫殿,豢养着万千尸鬼,当中还具备着一些特殊的修士遗蜕,专门在类似的情境之下使用。
他带着孟绌径直进入了其中一座地宫,在幽暗的灯火照映中,一具具棺木林立,如同静静呆在陵寝之中守卫的卫士。
孟绌看着琳琅满目的棺木,不禁犯起了愁,但旋即却见,阴髑伸手一挥,法力游转,把一具具棺盖揭开,藏在里面的遗蜕展露出来。
这些都是冥道中人利用各种办法收集到手的各种尸体,包含着人,妖,鬼,怪,男,女,老,少各种各样的存在。
本来尸体是生命残余之物,失却生机之后,很快就要腐朽,但经秘法加持,却能够如同宝物一般蕴养起来,作为冥道中人需求的资粮来使用。
当中阴髑所曾游学的尸仙宗就是专注于此的,那边所拥有的尸体只多不少,能够供给孟绌选择的也会更加丰富。
不过显然,孟绌眼下考虑不了那么多。
他是打算复活龙老仙不错,但也没有打算花费太大代价。
一番琢磨之后,他选定一个看起来还算顺眼的中年男子,将魂灵送了进去。
阴髑呵呵笑道:“道友眼光不错嘛,此人原本是个凤麟洲的剑修,被我宗弟子杀死之后,把尸体运回,炮制数百年,方才蕴养至如今境地。别看他只是筑基修为起步,但这么多年过去,也已经拥有堪比结丹修士的体魄……”
孟绌打断道:“好了,你告诉我价值几何就是!”
阴髑摆起三只手指:“三枚魂玉。”
孟绌眼皮猛跳:“你还不如去抢!最多一枚,爱要不要,反正都已经用掉了。”
阴髑道:“孟长老,这可不行呀,我要亏老本的……”
两人争论之中,木棺之中的中年男子眼皮微动,迷迷糊糊的从里面走了出来。
“我……我这是……怎么了?”
他带着满脸的迷茫,喃喃自语道:“我是谁?我为何会在这里?我怎么全部都想不起来了?”
讨价还价中的两人顿时停了下来,目光凝重,一起看向他。
孟绌上前,在其全身上下摸索一番,随后按住其天灵,静心感受当中的魂灵意识。
许久之后,他松开手,面色铁青,咬牙切齿道:“李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