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我儿子的父亲,我对于这个消息还是开心更多。也是开心之后才想到这样他会有很细致的部署,会确保在不给音音太大压力的同时让他的组织正常运转。之前他被迫交出权力时,会有准备不足的情况,这样无论我是从音音手里拿走这份账本,还是取得一定意义上的实权都会让比现在容易很多。
我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却还是不坚定地把这件事推动到了这样。离开他对我来说依旧那么重要,可让他戒毒同样重要。到如今,我依然期待着有意外把他弄死,但我依然不能手刃他,包括纵容他吸毒。
我又一次放过了最好逃生的机会。
想想有点伤感,但幸好还有次好的机会。
总得来说这是一件好事,音音也特别开心,挨着他坐,他继承了他的dna,举手投足跟他惊人地相似,我坐在对面,也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开心些。
现在毕竟是费子霖协助的,所以局面还算稳定,繁盛也只是给我们说了一些人,他到现在依然能记住所有人的长相,职位,特点,能把他们每个人都讲出一箩筐,当然也包含了他们的重要级别和忠诚度。
他不让音音用任何设备记,只让他用脑子记,音音反复背了好几遍才记住。
接下来他花了几个小时检查我们之前接触的工作,仔细地问我们细节,像个老师一样问我们感想。等做完这件事后,天已经亮了,我们忙了一夜均是很饿,吃了点早餐之后,繁盛说他要陪音音睡觉。我觉得他一整夜都没做重要部署,可能是现在要做,便没有异议自己去休息了。
我躺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想了一会儿韩千树,又想了一会儿妞妞。她的生日快到了,现在至少四岁,时间过得真快,韩千树已经失踪两年了,我真怕我有生之年再也见不到他。
睡着后我做了个很压抑很痛苦的梦,突然被人推醒时还有些茫然。缓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是繁盛。他打着哈欠躺到枕头上,不停地笑:“你睡得这么好不觉得有点对不起我吗?”
我看看手表,发现现在已经下午四点多,忙问:“你把音音折腾到现在?”
“他早晨就睡了。”他说:“现在才睡的是我。”
“你怎么现在才睡?”
“睡不着。”他坐了起来,显然浑身没劲,样子懒洋洋地,挽起的袖子外露着疤痕满布的手臂,它上面有刀片割开又缝合的痕迹,有子弹擦破又愈合的痕迹,那些都不可怕,可怕的只有那些红得青的针眼。他见我盯着他的手臂,便拉下袖子,说:“想来想去只有这么处理。”
我连忙爬起来,“处理什么?”
“音音现在经手的工作已经有很多漏洞,最重要的是他太小,这么小还是让他学东西吧。”他的眼睛盯着我,又变得清楚精明,“我打算把账本给你。”
我吓了一跳,“给我?”
“不高兴么?”他说:“你如果你愿意,就只能拜托费子霖了,但那样可不好。”
“怎么不好?我不懂这里面的事,他跟你关系又好。”我完全无法相信事情会变这样,馅饼来得太突然了!
“好归好,这是两回事。”他疑惑地发笑,“你不愿意?拿到账本就算是我也不能把你怎么样,你也可以努努力把那把刀子取消掉。”
“但你为什么要给我?”我好意外,也想不透他。
“因为我知道毒瘾发作有多痛苦,我担心自己撑不过去。”他笑道:“你接收不了是觉得我这等于拱手让你跑,但我觉得你会留下来陪我戒毒的。对不对?”
“如果我把事情搞砸了呢?”
他摊手,“砸了你刑期最长,我怕什么?”
我不知道他具体想怎样,但它看起来的确是个馅饼。不过当务之急的确是让他戒毒,这肯定是唯一的一次机会。
我问:“你戒毒是为了音音还是我?”
“我也不知道。”他说:“回来的时候是想跟你谈谈,音音对这件事的态度一直很模糊,我身边的人也当然没问题。但我清楚你这样绕弯子是希望让音音支持你……”他停顿了好一会儿,忽然笑了,模样挺腼腆,“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你真矫情。”
他敛起笑容,表情有点哀愁,“我知道我妈妈被我爸爸欺负得很惨,但我从来都选择性无视了。”
“……”
“确实没什么好怀念的。”他的好口才都喂了狗,说话结结巴巴的,“阿景在的时候我对她不好,她很怕我,我常常吼她,训她。你说的是对的。”
“……”
“有一年我陪我妈妈回家乡,晚上我妈妈哄我睡了以后有人来找她,说是她的什么阿姨。我就偷偷跟过去,听到她说她跟我爸爸的事。”他轻声说:“有我就是个错误,我还害死了阿景。”
“你别想这个了。”我很怕他想着想着又开始吸了,“她如果挑个普通男人,你就给她抢来了。”
他摇头,“是我把她变成这样的,我对她不好,觉得她是拖油瓶,她什么心事都不跟我说。”他力求让我能跟他共情,说得非常仔细,“我保证过,我会照顾妹妹,我会一直照顾她。可我其实做不到,当时我那么小,我都不知道说这话有什么意义。压力很大的时候什么承诺,什么对她好?我不是圣人……”
“我知道。”我安慰他道:“过去和未来之间,你应该选择未来。”
我知道我的话没有说服力,因为我也总是不想选择未来。我想选择我哥哥,想选择韩千树,我从未来看不到希望。然而我又能怎样?过去的已经无法改变了,我却还有那一家人,还有妞妞,他们都在未来。繁盛这边有这么多问题,音音也还有未来。
他后悔,我也有很多的后悔。谁又能真正无悔?
我不想选择未来,我只是没有除此之外的任何选择,只能找点漂亮话来安慰自己。
这天繁盛没有哭,我觉得他开始长大了。
后来他把最核心的部分都交给了我,然后说他想“潇洒”两天再戒毒。
这两天他又跑出去了,我也赶快熟悉业务。最后这一块就大开眼界了,非常地匪夷所思,很多东西都是连音音都没有接触过的。
两天后我基本熟悉了业务流程,繁盛把他的部下召集来开了个会。这些都是他的核心部下,白名单上信任等级最高的人,费子霖的人一个也没有参加会议,但我觉得他们是负责监控我的。
繁盛很坦诚地解释了吸毒的事,之前早有传闻,他们并不意外。所以对繁盛将要开始戒毒,接下来工作暂时交给我没有异议。繁盛现在的组织是一个全新的组织,但依旧延续了繁家的那套理论,他们依旧以家族自居,互相以兄弟姐妹称呼,而且还可以赐姓,不过这种最高荣誉暂时还没人获得。
这样的好处是他们跟基金会一样有着很厉害的企业文化,繁盛的一句话就作用很大,也是独裁式的。
现在我也清楚繁盛之前告诉我的,关于不稳定闹事的人其实并不涉及真正的核心成员。核心成员平时不在附近,主要在他的那个基地。那地方我轻易不用去,繁盛说他们不同意交给我,这必须让他们全都同意,因为它的管理很严格。
这样,除了基地没有特殊情况必须繁盛本人去,剩下的全都掌握在我的手里,也就是说,现在我想把他们交给警察,玩个同归于尽,是完全可以实现的。
如果我现在二十岁,肯定会这么做。
跟费子霖和音音都是由繁盛自己去沟通,我没有遇到任何阻碍。我由此可以确定他还有其他部署,用来监控我。所以决定先不轻举妄动,慢慢找机会。
一切就绪,我给繁盛包了顿饺子,我们三个人吃了一顿,等他自己估计该打针之前把他绑了起来。
地点就在家,选了个空房间,我绑着繁盛,他配合得不行,指导了我一会儿,突然说:“今天是我妈妈的忌日。”
日子是他自己选的,“如果她恰好回来看你,会觉得很欣慰的。”
他笑了一下,似乎有了力量,说:“我今天没去扫墓,去年也没有。”
他一直吸毒,当然没胆。
“需要音音去扫吗?”
他似笑非笑地瞟了我一眼,“你不敢去?”
“嗯。”
“知道错就好。手上太松了,我很快就能解开。”
我不敢绑得太死,“太紧影响血液流通。”
“噢。”他说:“那就这样吧。”
我打了结,说:“我会在这看着你的。”他被绑得像条虫,样子很无害。
他一边扭一边说:“那天我尽量克制着,所以看上去没那么恐怖,但我肯定做不到每次都克制住。你无论如何都不要松绑,死不了的。”
“万一死了呢?”
“唔……”他作认真思考状,“那我设置个安全词?”
我伸手想要推他的头,手腕却突然被攥住,我吓了一跳,看着他得意洋洋地扬手里的绳子,“我就说我很快就解开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