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这是我们家绝对不能接受的条件,“他父母只是普通人,不算富裕。他比我大两岁,刚刚工作没多久,是公司职员,收入不多,聘礼……”
我当时没有答应,我觉得她跟我说这些完全是在胡扯,甚至没有去见那个人。但阿景走后,有一次守墓园附近的塔的手下打来电话,说有个老外在阿景的墓碑前停留了很久,走时当然遭到他们的盘问,他说他是她的朋友,问他能不能每年都过来。
他们经他允许拍他的照片给我,长得蛮帅的,非常健康,手上没有戴戒指。
这是唯一一个记得我妹妹的男人。我在无数次个梦境里陪着阿景去见了他,看着她幸福地依偎在他的怀里。我告诉他们礼金这块不用担心,这只是习俗,我有很多种方式可以解决,肤色我不介意,我可以全力支持,只要他能对我妹妹好,让她平安得活着,活得久一点。
做尸体检查时发现她肚子里有个孩子,那段时间她在李昂身边,我判断不了是谁的。李昂发过带子威胁我们,我没看,但费子霖看了。
他说孩子是李昂的,问我要留着还是拿掉。我当时突然感性了一下,跟李昂见了面,我忍耐着我对他所有的仇恨,提议不带人,不搞暗杀,只想谈阿景的事情。他出来了,我把这件事告诉他,他问:“带子你看了没有?”
“没有。”
“销毁了?”
“没有。”我一直想,费子霖看了带子,却销毁它,这也许是一件好事,它至少证明它的内容或许没那么不堪入目。
他开始沉默,很久才说:“我不知道这件事。”
我渐渐开始愤怒。
“如果知道的话……我愿意娶她。”他说:“就留着吧,替我陪着她。”
阿景跟那个白人在被我拒绝后还尝试私奔了一阵子,我祖父知道以后要我去通知她,他们决定把她除籍。
要我去通知当然意味着还有机会,我找到她,告诉她这件事,她比以往每次都坚定,说:“那就除籍吧,替我谢谢爷爷。”
“你不知道除籍的意思?”
“我会冠他的姓。”
看得出,除籍并不能伤害到她什么,然而除籍之后她将会失去一切从这个家族中得到的庇护,我甚至不能给她钱。她的生活一直很奢侈,作为我们家族的成员,她身上自然也带着几件小案子,家里不会解决,当然也会打压她,她作为我们家的小姐,自然声名远播,一旦被除籍,就会有许多想尝尝鲜的人试图碰她,到时我根本管不了,这些都会成为日后生活的隐患。我更相信她只是出于一时冲动——她跟这个人才相处了四个月,贫贱夫妻百事哀,我不能让她没有回头路。
我把她绑了回去,自己去求祖父,终于说服他收回了除籍的成命。
这件事后阿景并没有大吵大闹,我也就渐渐忘了。直到后来她不声不响地找了李昂。她完全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我,我刚知道她流产时,她还竭力隐瞒,颇有些在外面是生是死都与我无关的执拗。
这些事在发生时都令我勃然大怒,但在她走后的今天,我再想起通通十分后悔。
李昂那么提议,我并不是很支持,甚至动了想看看那带子的念头。我猜不出她知不知道自己有了孩子,就像她回来时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还跟我笑一笑,让我猜不出那根手指是在怎样都情况下被切下。她的遗书里没有这一段,我只能问李昂,他也是先问:“她怎么告诉你?”
“她没告诉我。”
“哦。”他摇头,“那我也没什么好说。”
最后我听了李昂的意见,因为我觉得我根本就不了解她。
路途遥远,我只能先把她火葬,带着骨灰回去。
高空的气压伴着飞行器的低鸣,让我在那一路都恍恍惚惚。我把骨灰捧在手里,总觉得那不是真的,觉得她似乎还在。我不怎么骂她,但我经常朝她发脾气,我打过她,讥讽过她,最多的还是关着她,叫她自己反省,或者干脆不理她。
我当时不觉得这样会伤害到她,自己总觉得是她逼着我回来,自己却不去适应这个家族里的节奏,她是不对的,她应该反思。可现在她走了,我突然觉得自己体会到了她在被我欺负时的感觉。父母走后我其实只有她,她也只剩我。彼此背离时,是多么的孤独。
我把阿景葬在我妈妈旁边,希望她们两个还有那个孩子可以一起作伴。
我没有安排葬礼,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只有家族那些,但他们并没有人来。他们是功利主义的人,阿景是没有用的人。
但让我意外的是林至美来了,她来时没有像平时一样梳着只有发型师的手才能塑造出的精致发型。她的表情匆忙又意外,告诉我她是凌晨才知道这件事,因为那时就有人开始搬阿景房间里的东西,说是我二婶看上了那间屋子,想做个茶室。
她把那屋子暂时扣住了,问我:“你想把她的东西带走还是……”
“我会回去。”
她的眼睛亮了,“真的?”
“我会回去。”
我当然会回去,这个家里一半的财富是我爸爸创造的,剩下的人的确也有贡献却没有像我爸爸这样妻离子散。我不能让我妹妹离开这栋房子,她还要住在这里,不但如此,我还要把他们都撵出去。
葬礼结束后我跟林至美一起吃了饭,喝了下午茶,然后去了她家。我们*,然后躺在床上,她趴在我身上,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了烟缸给我,问我音音的事。我摸着她的头,在那一瞬间错觉我开始爱她。
之后我的身体和精神出了严重的问题,我开始睡不着,吃了一些药,勉强有些帮助,整天浑浑噩噩,萎靡不振,想不清自己为什么不死。有个合作伙伴给我介绍吗啡,说是特别的提神醒脑,我差点碰了,又觉得提了也没什么用。
费子霖常常找我,来给我道歉,他很自责。我也认为阿景的死也有一部分他的原因,但原因太多了,他甚至排不上号。
我只是很芥蒂我妹妹被打时,费子霖没有伸手拦她。他试着跟我解释这件事,说他当时根本没想到,因为他老婆向来很温柔。他试着给我大一笔钱,但一向爱钱的我居然拒绝了。我只是不停地想,我自己在那件事后也没做什么,我只是斥责她居然犯蠢看不出他的意思是拉她当替罪羊,却忘了是我告诉她费子霖是我的朋友,他是个好男人。
这件事让我惦记了很久很久,直到我见到了那个白人。我想要是那天站在她们两个之间的是他就好了。我总想这世上的每个人都有人爱,有人为他们去拉偏架,偏偏我妹妹没有。
可她其实也有。
我找了很多理由去粉饰我的无能和不作为,即便我被徐妍质问,也给予了铿锵有力的回答,把她说得哑口无言。
但我当时的精神已经游走到了崩溃的边缘,即便吃了安眠药也常常会在夜里惊醒,有时看到墙角有人影,怎么看怎么像我妈妈,有时又觉得是阿景。
我开始抢夺家族里的生意,阿景的耳光和死让费子霖死心塌地的跟我结成了联盟,且尽己所能地为我铺路。
在我抢走二叔治下的大部分生意时,我祖父派人联络了我,称他病重,想孙子了。
第二天我为去看他做准备,心里的确还有些怕他,因为被他压迫惯了。我甚至觉得以他的刚愎,他肯定会想着杀我而不是拉拢我。
那天早晨我去给阿景扫了墓,不要脸地乞求她保佑我。
林至美陪我一起回去,那一屋子人对我的态度十分好。
我祖父还是有他的精明,我面前的每一道菜都有人负责试吃。
一顿饭吃得很是平安。
饭后,我祖父说,他认为我已经长大了,足够成熟,请我回来做管事。
我提了我的要求。我希望除我跟林至美以及祖父祖母之外的所有人都搬出去,不准参与我的生意。
谈判进行得很艰苦,由此可以看出老头其实更想骗到我手里的钱,实在骗不走也不肯牺牲他喜爱的儿子,给他留了一席之地。
这一席之地后来被徐妍全歼,那时我才明白老头这么安排并不是在害我,但当时他的做法让我更恨他了。我要所有的权利,他却偏偏留了一块给我二叔,总让我不那么痛快。
事情就算谈成,我回来做管事,宣布的那天晚上,我祖父说想跟我下棋。
我上一次下棋还是跟阿景,她很笨,总下不过我。从下棋就可以看出她是个不太顾全大局,而且粗心大意的姑娘。再往前我的下棋对手是我爸爸,他很厉害,而且从不谦让我这个小朋友。
我陪那老头下围棋,全神贯注,步步咬死,最后下成了僵局。
老头很满意,问:“你跟至美和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