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最先亮起的那颗星,唤作贪狼星。
最先露出头,但是也最不被世人看好。
世人都知道,夜晚刚刚来临,漫长的黑夜中,将会出现无数颗更为璀璨的星火,夺去他的光芒。
而在星空下的大明朝。
在很多人的意识中,其实朱权就是贪狼星。
此时的他,最终也会被后面源源不断的星火湮灭。
朱元璋当然,也不看好。
“所以就不想活了?!”
面对朱权那句‘活够了’的话,老朱直接怼上脸。
“你是咱的儿子!你的性命已经比别人金贵千倍万倍!你是我大明的冠军侯!你的生死关乎着大明的边疆安稳!”
“咱可从来没想过要杀你!”
朱元璋仍然维持着一丝颜面,没有破口大骂。
“那父皇是准备怎么处置儿臣呢?”
朱权下意识的接一句。
或许在他的内心中,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当然是...就藩,永守边疆”
说到这里,朱元璋停顿一瞬,若不是朱权紧紧地盯着,恐怕都要感知不出来。
“哦!那也不错啊!
可父皇不知道的是,其实臣已经改变志向了!
臣现在想的是为全天下的百姓做一些事情,而不是仅仅边疆的百姓。”
朱权拿起酒盏,再次轻抿。
话语很轻,听的人却觉很重!
“哈哈哈!”
也不知是触碰到朱元璋的那根神经,一直情绪平静的老朱,笑了。
笑的很大声。
让本来在墙根偷听着的方世丰,身体都抖了抖。
老头六十多,嗓门还这么的好,中气十足,怕是再活个七八载都不成问题啊。
只是.....
那笑声戛然而止。
“你以为你是谁?真是上天派下来的大罗金仙转世?!不仅武艺超绝,文治也可协理天下,成就千古帝王美名?!”
从始至终,都在压制着怒火的朱元璋,豁然站起身,弯腰低身拉近和宁王的距离。
两人本来中间隔着一个石桌,还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可这样一个凑近。
两人几乎脸对着脸,只有一拳的距离。
“是谁给你的自信?!”
“啊?”
他的声音低低的,像是好笑,又像是懊恼。
朱权没有动作,只是静静的看着,等待着。
“你是觉得你自己天生异象,生来不凡?就该坐那皇位,是吗?”
老朱还是轻轻的述说,是问题,却不需要答案。
他的表情怪异。
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
“咱告诉你吧!这些全都是假象!”
老朱猛地直起身,居高临下,一脸鄙夷。
他从来不相信异象。
因为啊......
“......愿听父皇解惑。”
朱权也站起身,静静道一句。
刚出生之时,身在襁褓中,被人抱来抱去,搓揉弄扁的他,只听到嗡嗡嗡的声音,眼睛也什么都看不见。
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
还有,父皇一脸鄙夷的表情,是知道什么?
“哈哈哈哈!”
朱元璋又笑了起来。
今日两次大笑,好像都和他的自信,他的异相有关。
朱权心念电转,仔细思量。
电光火石!
他忽然间想起,以前很疑惑的一件事情,或者说到现在还没有查到的那个‘幕后真凶’!
握瑾怀瑜!天生异象!
这样发生在皇宫深殿中的事情,为何会传的沸沸扬扬,京城无人不知。
按理说,当时的太子已定。
这样一个触怒太子,触怒皇帝的事情,谁会去做?!
他的母妃杨家人?!
当时他的母亲杨妃难产而死,杨家人都还在忙着处理后事呢。
“红霞漫天啊,那天的傍晚,太阳也像今日这般耀眼,落山的时候就格外的璀璨,可那日太子竟然为救宋濂那个老小子,竟然骂咱是桀纣之君!”
朱元璋谈到的太子,当然是指懿文太子朱标。
谈到他喜爱的儿子,他的面容上尚有哀痛,还有思念,追忆,夹杂着一丝恨意。
朱权露出自嘲的笑容。
接下来的事情,他已经有了预感。
“当时杨妃正好产子,咱被太子气的头昏脑胀,即使狠狠抽了一顿仍觉不泄气,所以.....”
本来背对着的老朱,转过身,脸上的表情很...怪异。
“所以咱看着天边的云霞,做了一件错误的事情。”
朱权的心,心如止水。
像是根本听不出来,话中之意。
而且,他生来平凡不平凡,他自己不知道嘛。
“以你的聪慧,应该知道那是什么吧?”
老朱定定的看着朱权,想要看到他脸上的从容破碎,自信收到打击,坚信的信念摇摇欲坠......
只是,无法理解的是,混账儿子好像并不在意。
鬼神之事,向来妙不可言!
何况是从小就认为自己神异之体的一国皇子?
“杨妃诞子,排行十七!衔玉而生,满城紫光!天生异象,生就不凡!”
“这些你从小听到大的不凡之言,都是咱派人传出去的。”
老朱上前两步,语气加速,再次刺激。
没有看到预想中的反应!
还是没有看到混账儿子的反应。
哪里搞错了吗?
不可能的!
“你不意外?”
老朱眉毛一挑。
怎么这件事情没有打击到儿子的自信,反倒打击到自己的?!
“......意外!”
朱权脸色平静,沉默片刻,回答道。
“那你是不相信咱说的?”
“相信!父皇为了大哥,真是用心良苦!”
朱权复又染上笑容,重新举起酒杯,姿态恢复到刚刚开始时的从容。
“父皇百般心计,只为让大哥产生危机感,莫要负了皇位。”
“请明师,日教导,勤询问,亲带领,父皇帝,儿太子,彼此相扶,赫赫然二十五载!”
啪啪啪!
微红的脸庞,微起的心绪,喝彩的掌声。
朱权高声语。
“这样的父子情深,这样的帝王太子,千古难见!后世难仿!”
夸赞着,炫耀着。
“岂不令我辈,心向往之!心向念之!”
说着,朱权仍觉有些不够。
拿起酒壶,弃了杯盏,高举。
仰头。
清冽的酒水顺着壶嘴缓缓流下,进了他的肚子。
待得再多一份酒意之后。
才道出那一句。
“可惜呀!可惜!这汪洋般的父子情深,落了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