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头,江扶月戴上事先准备好的遮阳帽,又穿上防晒衣。
但凡露在外面的地方,都挡得严严实实。
“女人就是麻烦!”旁边车上,“单队”某成员忍不住嗤笑。
她充耳不闻,还用袖子把脸也挡住。
徐宽翻了个白眼儿,直接开怼:“有毛病吧?人家做什么关你屁事!”
“臭小子,怎么说话的?懂不懂礼貌?!”
徐宽:“我用嘴巴说。至于礼貌这个东西,别人有,我才有,别人没有,我也不要。”
“你——”
“够了!”单平华出声制止。
双方这才偃旗息鼓。
而江扶月已经靠着座椅闭上双眼,沉沉睡去。
白传浩:“控制一下你那炮仗脾气,别一点就炸。”
徐宽:“谁让那老东西嘴贱?活该!”
“当事人都没说什么,你急着出什么头?”
“我看不惯他那副尖酸刻薄的煞笔样,不行吗?好像他不是女人生的,什么玩意儿嘛?”
“总之你给我安分点!别再惹事了!再说……”白传浩一顿,朝前面那辆车看了眼,“人家也不一定记你的好。”
徐宽却道:“我想做就做,才不需要谁记我的好!”
……
转眼两个钟头过去,几辆越野车穿过一片金黄起伏的沙漠,最终停在基地前。
陡峭光滑的垒壁,进口处设有关卡,划出了黄线区。
黄线之内用阿拉伯语写着“禁止入内”!
但江扶月一行所乘坐的越野车并不在禁入之列,就这样大摇大摆直接开进去。
江扶月早醒了,此刻正扭头看向车窗外。
只见五步一哨,十步一岗,戒备森严。
来往都是身着迷彩的兵,笔直挺拔,神情肃穆。
大概五分钟后,越野车停在一幢平楼前。
开车的士兵突然说了句什么,众人一头雾水。
见大家没反应,他又说了一遍。
众人还是没听懂。
“他在讲啥?”
“好像是阿拉伯语,你会吗?”
“我连英语都说不太好,怎么可能会这个?”
“谁听得懂?给大伙儿翻译翻译呗!”有人扬声。
江扶月扶正头上的遮阳帽,淡淡开口:“他让我们下车。”
说完,自己率先推开车门下去。
驾驶位上的士兵朝她点点头,然后竖起大拇指:“!@#¥”
江扶月回了句什么。
反正其他人没听懂。
跟着大家也有样学样,陆续从车上下来。
“你懂阿拉伯语?”单平华队里一个人突然问道。
江扶月淡淡:“一点。”
又一个中年大叔跳出来说:“那正好,我们都不会,以后你就负责翻译。”
江扶月挑眉,正准备开口,但另一道声音比她更快——
“辛老师,您面子可真大,自己队里的人不管,去指挥其他领队,可真行!”
“你胡说什么?!”
“啊——”徐宽做出一副后知后觉的样子,“不对,我说错了。您就是一个普通队员,连自己队里的人也管不了。”
辛洪成两眼冒火:“徐宽,你少搁我面前嚣张,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是跟我没关系,可我这个人出了名的讨人嫌,就喜欢多管闲事,您不知道吗?”
“噗——”白传浩团队里有人没忍住。
辛洪成恼羞成怒:“你们这群嫩瓜秧子还真别杠!我让她当一下翻译怎么了?你们有谁会讲阿拉伯语吗?”
白传浩:“我会。”
辛洪成:“……”
徐宽笑了笑:“辛老师,我说的还真不是谁会阿拉伯语这个问题?我明明在杠你让江扶月当翻译这件事。”
“没错,我是让她当翻译,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了!您西楚霸王啊?一开口就给人派活儿,也不问问人家愿意不愿意。”
辛洪成气笑了:“她有什么可不愿意的?”
徐宽翻了个白眼儿:“你问过吗?”
辛洪成一噎。
这时,单平华突然开口,“老辛,别说了,好歹咱们也多吃了几十年干饭,跟小辈们计较什么?”
“是啊,”辛洪成接过话头,幽幽叹道,“我都一把年纪了何苦还跟自己过不去?为些不值当的人、不重要的事,浪费时间、浪费精力,确实不应该!”
说着,还拍了拍衣袖,整了整领口。
一副“我很高贵,不跟你一般见识”的样子。
徐宽那暴躁的小宇宙当场就忍不住要炸。
结果被白传浩拦下:“冷静点。”
“不是……这俩老头儿连好好说话都不会,怪腔怪调,一听就是老阴阳人,这还怎么冷静?”
“你跟他们计较什么?又不是第一天接触。”
“就因为不是一天两天了,所以才忍无可忍!”
白传浩眉心一跳:“别忘了来之前,你答应过什么!”
“我是答应了不找麻烦,但现在是麻烦找我,难道还不允许我还手?那也太憋屈了。”
“少来!”白传浩压着嗓子:“你要是不替江扶月出头,就什么麻烦都没有!”
“啧,我说老白,你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吧?人家一个小姑娘,还没满二十,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被老家伙们使唤来使唤去的?你也忍心?”
白传浩耸肩:“我忍心啊。”
“……那活该你母胎单身到现在,一点都不冤枉。”
白传浩:“?”
“反正我看不惯,我就要帮她!你拦吧,反正拦也拦不住。”
白传浩:“??”
那厢,单平华和辛洪成还在你一句我一句,配合不要太默契,拿腔拿调的,简直能把人牙齿酸倒——
单平华:“现在年轻一辈翅膀硬了,开始嫌弃我们这些老家伙挡路,嘴上说个两句都是轻的,没把你一脚踢开就已经很好。所以老辛啊,你要求也不要太高。有句话怎么说的?人生在世,难得糊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辛洪成:“一个个都是忘恩负义的东西!咱们学术界可不是只看谁发了几篇CNS,谁又拿了什么青年奖,又或者谁在网上名气大,说到底还是要论资排辈!”
白传浩一听,好家伙,自己一个拉架的都被炮轰了,那还拦什么?
关门,放狗!
啊,不是,放徐宽!
“辛老师,您这话有歧义,”徐宽当即跳出来,战斗力拉满一百,“学术界论资排辈可不是看谁的年龄大,谁的头发白,谁的胡子多,也不是看谁的脸皮厚,谁的语气酸。”
“那看什么?”有人笑着接腔。
徐宽勾唇:“当然是看谁的本事大,谁的能力强,谁的水平高了!哦,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德行必须好!你说对不对,单老师?您可是出了名的德、高、望、重!”
最后四个字,他一字一顿,铿锵有力。
单平华有些挂不住了,讪笑推辞:“哪里……我也只是个普通人,过誉了……”
徐宽又笑眯眯看向辛洪成:“辛老师,您觉得呢?我这番话没毛病吧?”
辛洪成被他噎得两眼瞪直,动了动唇,却气到发不出声。
这时,单平华团队里另一个人出来打圆场:“咱们双方倒也不必争得面红耳赤,原本事情很简单,就是江扶月愿不愿意当翻译,咱们问问她本人不就知道了吗?”
看似中立,实则偏帮。
难道他们都开口了,江扶月还会拒绝吗?
她一点头,徐宽就算再不爽,也只能憋着,直接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辛洪成显然也意识到这点,当即表示赞同:“没错,的确该问江扶月本人。”
说着,双手负于身后,淡定从容地走到她面前,嘴角扯出一抹笑,只是怎么看都有点不自然。
“江扶月,事情经过你也看到了,孰是孰非相信你心中自有判断。”
“现在两个团队大部分成员都不懂阿拉伯语,为了后续沟通顺畅,进而保证高效率完成研究工作,只有辛苦你给大伙儿当翻译了。对此,你有异议吗?”
不是“你愿意吗”,而是“你有异议吗”,同一个意思,但后者却怎么听都不大顺耳。
“哪有你这么——”徐宽正准备开怼,说到一半被白传浩制止。
“老白,你干嘛?为什么不让我说?哪有他们这样征求意见的?”
“不急,看江扶月怎么回答。”
“这是威逼!是道德绑架!你让她一个小姑娘怎么拒绝?就算心里不愿意,嘴上也不敢说。”
但就在这时——
这个徐宽眼中的“小姑娘”开口了,没有半点局促和慌乱,也不存在害怕与胆怯,她清泠的嗓音如同山涧淙淙淌过的清泉,冰凉清冽:“我有。”
辛洪成笑容骤僵,目光错愕,“……什么?”
“我说,我有异议。”她表情不变,语气如常。
众人惊怔,通通傻眼,包括徐宽和白传浩在内。
将近十秒鸦雀无声。
然后,轰的一下,炸开锅——
“所以,她是拒绝了吗?”
“快看!辛洪成脸都绿了。”
“大型社死现场?”
“我的妈!这个江扶月可真敢!”
“说真的,看网上她收拾那几个R国人的视频,就知道这姑娘没那么简单。”
“本来就不该这么去问人家。还有没有异议?搞提案举手表决呢?”
“现在好了,下个套把自己给罩起来,可真行!”
“说到底还不是看人家年纪小,以为软柿子随便捏,没曾想是个铁核桃,手指头都给你磕断!”
“这年头小姑娘都这么厉害了吗?”
“……”
徐宽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呆滞的眼珠转了两圈,才从刚刚那震撼的一幕中回过神——
一句“我有异议”掷地有声!
妈呀!这也太刚了叭?
“老白!看见没有?这才是杠的最高境界,不说就不说,一开口就必须把你脸打肿!嗷!简直飒到爆!”
白传浩也才将将反应过来,“她……”
“怎么样?是不是超帅?”
呃!
“我只能说,不是一般人。”
一般人哪怕千百个不愿意,嘴上也会笑嘻嘻应承下来,哪敢当众拒绝?
但她敢。
不仅这么做了,还毫无负担。
面对此刻众人的窃窃议论和指指点点,淡定得好像没这回事。
强!
太强了!
至于辛洪成,老脸一片火辣,尴尬、羞愤、恼怒,种种情绪一齐上涌。
而单平华见势不妙,早就退回队伍里,眼观鼻,鼻观心,老僧入定般保持沉默。
辛洪成咬牙:“江扶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大家之所以站在这里,就是为了援助F洲,只有上下一条心,才能克服接下来的困难。现在只是让你帮忙翻译一下,你就推三阻四,那未来需要合作的地方,你是不是都拒绝配合?”
江扶月轻飘飘看了他一眼,缓缓开口:“首先,我们来这里援助F洲没错,但并不是上下一条心。研究需要多角度、多层面、多思维,只有充分发挥个体能动性,最终才能集思广益。如果都一条心,大家想法都一样,那还做什么研究?”
“其次,我的工作是研究申克沃病毒重组疫苗,而不是给你们当翻译。我分得清主次,也希望你们不要被带偏。”
“最后,我拒绝翻译是因为不在我工作范围内,未来如果有合作,与工作相关,那么我欢迎,倘若无关,我也还是会拒绝。”
“哦,对了,顺便补充一点。有人需要翻译,可以联系基地相关人员,进行申请。”
江扶月一口气说完,条理清晰,逻辑分明。
接着灵魂发问:“辛老师还有什么疑问吗?”
“……”死一般的安静。
辛洪成冷笑:“呵,工作?你觉得你一个人能做成什么?倘若真要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只怕你颗粒无收!”
名义上他们虽然作为三个团队,但却是同一批被派往F洲,期间若是某团队有重大发现,或重大成就,那么作为同一批次派遣的科研人员,所有人都能沾到光。
这也是为什么单平华会对白传浩为首的这群年轻人诸多容忍。
毕竟,在这种“一人得道鸡犬也能升天”的时候,结个善缘总比交恶要好。
白传浩显然也心知肚明,所以才会在徐宽挑衅对方的时候出言制止,就怕双方关系闹得太僵。
谁又能保证重大研究发现一定会出自自己团队呢?
凡事不要做绝,日后才好相见。
辛洪成这番话,所谓的“颗粒无收”实则已经带上警告和威胁的意思。
说白了,就是笃定江扶月势单力孤,年纪轻轻,不会有什么重大发现,所以想要镀金沾光,共享荣誉,就必须靠他们!
如此一来,绝对不敢再继续蹦跶。
要知道,这样的跨国援助行动对于一个科研学着来说,是多么难得的机遇?
这么说吧,履历之上,如果能添上这一笔,未来的路将平坦许多。
如果有重大发现或成果,那这路就直接铺平了!
果然——
众人闻言,表情微妙,眼中不由流露出忌惮之色。
辛洪成这招可真狠,一掐就掐准了他们的命脉。
但江扶月却仿佛根本听不懂,淡淡道:“我能做成什么就不劳你操心了。但你,”她摇了摇头,“肯定什么都做不成。”
一个心思都没放在学术上,只想着怎么铺路沾光、左右逢源的人,已经不能称之为“研究学者”了。
比商人市侩,比小偷卑劣。
又怎么可能沉下心来做研究?
辛洪成笑容一僵,老脸涨红:“你——”
江扶月迎上他愤怒的目光不闪不避,淡定如常。
气氛逐渐趋于紧张,空气仿佛也停止流动。
就在这时,一阵汽车引擎的轰鸣声突然由远及近。
很快,一辆军用越野出现在众人眼前。
一个急刹甩尾,扬起漫天黄沙,霸道又嚣张。
车门打开,一个身穿迷彩的士官和一袭白色实验袍的男人分别从驾驶位和副驾驶位下来。
不知是谁突然喊了句:“谢教授!是谢教授!”
江扶月眼皮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