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山老头看到小徒弟委屈的样子，着实心疼。
可是再心疼，在蓬莱的安危面前，小徒弟也还是不能例外的。
德山老头狠下心，手中长剑对着小徒弟扬了扬：
“说，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带了什么东西回来？！”
“我带了什么东西？”
卫襄从尉迟嘉怀里站起来，转头看了看尉迟嘉，再看看自己怀里揣着的混元鼎，忽然想起来，自己的确是忘了给师父带礼物的。
从前的蓬莱也不流行这些凡间的繁文缛节，谁轻易也不送谁礼物的，怎么师父如今倒变成这样了？
不过，既然师父想要礼物，那她这个身为人家徒儿的，总要满足师父的愿望才是。
卫襄想了想，从混元鼎里拎出了已经变成巴掌大小的小青鱼，乖巧地往德山老头面前送了送：
“师父，如今您不嫌弃的话，这个小玩意儿送给您，等您以后过够了，它可以让你回到从前呢！”
毫无预兆就就被当成礼物送出去的小青鱼：……我特么千辛万苦出卖自己从荒天界回来，就是图这个？
面对小徒弟这突如其来的孝心，德山老头一时也没能领会这片孝心的奥义。
但此时也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
德山老头将小青鱼接在手里，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对着卫襄摇摇头：
“不，不是这个。”
“啊？师父对这礼物不满意？”卫襄从未觉得师父如此挑剔。
德山老头继续摇头，然后指了指还在疯狂怒吼的抚仙神兽：
“我说的不是礼物，我说的是，你带回来的某样东西之上，沾染魔气，惊到了它。”
“魔气？哈哈，好好笑哦。”
卫襄哈哈笑了两声，将手里的混元鼎捧给德山老头看：
“师父，你要说我带回来的是神明呢，这个鼎里面多的是，但您老人家要说什么妖魔鬼怪呢，一个都没有。”
“有没有，不是你我说了算的，是它说了算的。”
“那师父你是相信它，还是相信我？”
卫襄看着还在朝她呲牙的抚仙神兽，不由得吃了醋。
德山老头面容严肃而无情：
“我当然相信它，它是血脉纯净的神兽，它对妖魔之气的感知非你我能比。”
“可是……”
卫襄相当无力：
“可我千真万确没有带什么妖魔鬼怪回来，会不会它感觉错了？”
“不会错的。这样，你把混元鼎里面所有的妖怪们都放出来吧，让它一个一个来辨认好了。”
德山老头心中不安，表面上还是很镇定地说道。
师父如此铁面无私，卫襄不由得沮丧起来，终于回到蓬莱的喜悦瞬间荡然无存，她愤愤然道：
“好啊，让它看就看，不过我可把丑话说在前面，要是到最后发现我没有带什么妖魔鬼怪回来，师父你必须让它跟我道歉！”
“放心好了，如果真的是它出了错，那我也一定会惩罚它。”
有了德山老头儿这句承诺，卫襄也不好再说什么了，直接将混元鼎翻倒过来，心念一动就将藏身其中的大小妖怪和各色人等全都倒了出来。
“来来来，你们都给我站好，站成两排，一个一个走过去！”
卫襄指挥着大家站好，而站在远处的那群少男少女，看见这一群奇奇怪怪的妖兽，一个个也是惊得下巴都掉下来了。
当然让他们惊讶的并非是这些小妖怪，而是因为这些小妖怪联想到的一个人——
难道眼前这个看起来有些任性的美貌女子，便是失踪了十年的那位小师叔吗？
天呐，在蓬莱的传说中，那位小师叔既无赖又混账，形象直如一个母夜叉，却没想到她居然长得这样好看。
但是师父和师祖们也说过，他们这位小师叔，一辈子肆意妄为，过得甚是随心所欲，也因此造就了她大本事没有，惹事儿能力一流的特殊人格。
想到这里，少男少女们又紧张起来——
这一次，他们的小师叔，可是又闯了什么大祸回来？
一群人眼巴巴的盯着站在湖边的那群小妖怪，纷纷握紧了手里的长剑，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就等着随时过去砍了被抚仙神兽认出来的妖魔鬼怪。
但是随着小妖怪们一只一只从抚仙神兽的面前走过，他们就觉得有点迷糊了。
因为无论是哪一只小妖怪走过去，抚仙神兽头都没有拧一下，自始至终都在朝着卫襄的方向狂吼。
神兽这是干什么呢？这些小妖怪们都算不上妖魔鬼怪，难道那边站的那几个人会是妖魔鬼怪吗？
不过，是不是他们眼花啊？他们怎么看到两个小师叔？
那两个一模一样的蓝衣女子站在一处，到底哪个才是小师叔来着？
德山老头也看到了那个和小徒弟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却立刻就看出了不同。
德山老头不动声色地盯着眼前的这群小妖怪从自己面前走过去，直到它们走完，才骤然将目光投在了那个女子的身上：
“你又是谁？”
“我是她自己分离出来的。”
蓝衣女子很镇定的说道。
但就是这种镇定，让德山老头觉得不太对。
以前也不是没出现过跟卫襄一模一样的人，但从来没有一个人能站在正主旁边，如此镇定自若，毫无惊慌失措。
德山老头对着蓝衣女子招招手：
“你过来。”
“为什么？”蓝衣女子扬着下巴回应道。
德山老头看着她，心神有瞬间的恍惚。
眼前这女子，桀骜不驯的小表情实在是像极了小徒弟刚入蓬莱门下的时候，谁也的话也不听，谁的命令也不遵从，恨得人牙痒痒，却又碍于大周皇帝，无法对她动手。
现在么……罢了，还是无法动手。
毕竟她是小徒弟的分身，打了她，和打了小徒弟没有什么区别，德山老头实在是不想在这么多晚辈面前给小徒弟难堪。
念及此，德山老头也不再跟这个分身多说什么，直接看向了卫襄：
“既然是你分离出来的人，你自己来管吧。”
“哦，这个没问题。”
卫襄也看出来了师父在忍耐，赶紧麻溜地答应了。
卫襄走到蓝衣女子身边，看着她，仿佛在看镜子里的自己，跟对待那些小妖怪比起来，卫襄的语气就不由得温和了下来：
“师父对我如何，你是知道的，他没有恶意，他只是想找出抚仙神兽发狂的原因而已，你赶紧走过去，就没事了。”
“我走过去，就真的，没事了吗？”
蓝衣女子转过头看着卫襄，眼神晦暗不明。
而就是这么一丝丝晦暗不明，让卫襄电光火石间忽然就明白了——
问题还真的就出在她的这个分身身上！
可是，可是她是从自己魂魄中分离而出的分身啊，她到底能有什么问题？
一模一样的两个人目光相撞，卫襄的意识在一瞬间穿过女子前墨色的瞳仁，想要去看看她的灵魂深处，却在进入她眼底的一刹那被一层灰色的雾障严严实实地挡住——
虽然你我曾是一体，但是现在，我的内心，你再也不能窥探。
蓝衣女子冰冷的意识从识海深处传出，直抵卫襄心底，她的意识在刹那间被强行驱赶出来。
“你……”
卫襄讶然地低呼一声，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之前尉迟嘉的种种告诫在这个时候忽然无比清晰地在她的脑海中响起，让她遍体生凉——
是的，分魂之术，后患无穷，而这后患，现在终于出现了。
原来即使是她的本体分离出来的人，诞生在这个世间的时候，她就已经是一个完全独立的个体，而不是卫襄的分身，也不是任何人的附庸。
甚至眼前的女子若是真的入魔，她根本就无法制衡对方，因为她们本是一体，她会的，她都会，她有的，她也都有。
两人对视，不过是短短的一瞬间，卫襄的心头已然涌起悔恨万千。
她错了，她真的错了，不该操之过急，闯下这等弥天大祸。
而眼下……
“你想好了，要的要剥开我的外衣吗？”
蓝衣女子的意志之声再一次在卫襄心底响起，如同卫襄自己在问自己。
真的要，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发现她身带魔气吗？
可是，是自己让她出现在这个世上的啊，是自己，开启了这魔气的源头。
两人对视的时间短暂又漫长，卫襄终于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伸手拉住了蓝衣女子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后站好。
然后抬起头看着德山老头：
“师父，让别的人先走过去吧，或许，妖魔之气在他们的身上。”
原本还站在一旁满脸事不关己的辰光瘟神和朝阳公主三个人：……这算不算偏心偏到了天边？
可是，别人偏心他们或许有办法，但是卫襄偏心，那是真的没办法。
三人咬咬牙，在抚仙神兽不间断的怒吼声中一一走了过去。
然而抚仙神兽呲着的牙齿还是朝着卫襄这个方向。
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卫襄俯身，对着德山老头行礼：
“师父，叫两位师叔，还有师兄师姐们都过来吧，我有事情要跟你们说。”
“如果你是想要袒护谁，那就不必说了。”
德山老头一眼看穿了小徒弟的意图，断然拒绝。
虽然以他如今的修为，他看不穿小徒弟和尉迟嘉，还有那个蓝衣女子三人中，到底是谁身上有妖魔之气，但是嫌疑最大的，就是那个蓝衣女子。
可是卫襄轻轻送到他耳边的一句话，又让他瞬间将差点儿出口的斥责全都吞了回去：
“可是师父，倘若那个带了妖魔之气的人，是我呢？”
“你……”
德山老头所有的言语都被堵在了喉间，差点儿噎死。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
可是，人都是有私心的，刚刚还生怕小徒弟袒护别人，这一刻，他却不得不袒护自己的小徒弟。
德山老头心情很复杂，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尽忠职守，怒吼不断的抚仙神兽，心里觉得，好生对不住它啊。
一刻钟过后，原本围满了抚仙湖的蓬莱弟子们尽数被遣散。
而对于抚仙神兽的这场发狂，德山老头的权威解释是抚仙神兽见了异界来的生人，误以为是妖魔鬼怪，才会怒吼示警。
弟子们虽然心有疑惑，但是在掌门的威压之下，也没人敢不长眼地提出质疑。
毕竟入门时日尚浅，有些事情的真相，不是他们这些新弟子可以触碰得到的，他们只要坚信掌门不会害蓬莱就好了。
蓬莱阁大殿的密室中，层层结界被布下，蓬莱三位大佬和程无心沈良夜贺兰辰韩知非四人也都到了。
要是放在从前，卫襄肯定会第一时间打击韩知非，质问他怎么有资格列席这种机密场合，但是此时此刻，卫襄耷拉着脑袋，像是一个小可怜一般站在角落里，一副可怜兮兮大气儿都不敢喘的模样。
韩知非看到卫襄这个样子，就带着几分得意蹦跶到了卫襄面前：
“哟，小师妹，你从前就像只骄傲的臭孔雀，怎么十年不见，就变成了这样？还是我眼花了，认错了人？”
韩知非说着，还意有所指地瞥了蓝衣女子一眼。
对于那个和小师妹一模一样的女子，韩知非始终持怀疑态度。
要是从前，韩知非敢这么和卫襄说话，两个人顷刻间就能打个你死我活，但是这一次，卫襄面对韩知非的嘲讽，难得的低着头不说话，依旧是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这让韩知非心里不舒服起来：
“诶，我说小师妹你这是什么意思呀？你别不说话呀，你这样显的好像我欺负你一样！是不是出去的这十年混的很差劲，回来怕我了？”
“你非要我说话吗？”
卫襄忍了又忍，面对韩知非如此嘲讽，终究还是没能忍得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给他：
“你真要我说什么的话，我只能说韩师兄你的确是一头猪，连日子都能记错——我不过走了几天而已，怎么就成了十年？”
“走了几天？我看你是一直被封印着睡大觉，睡晕了吧？连日子都能记错！”
卫襄一还口，韩知非立刻就高兴起来，笑得像个白痴一样，继续对卫襄进行打击。
但是韩知非显然忘记了这是什么场合，他的笑声回荡在这密室中，格外刺耳，德山老头直接一巴掌拍了过去：
“你给我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