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氏一开口。
屋子里霎时静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
“是我想害死老爷。”白氏的目光落在跟前的地上,让人看不清她眸中神色,“我不甘心只做个小妾,不甘心自己分明色艺双绝,却只能屈居人下。是我告诉李长史,老爷喜欢凶猛的猎犬。李长史并不知道老爷旧疾会被引发。”
柴素锦似笑非笑的看着白氏。
她这是要弃车保帅了吧?
“只是我怎么也不曾想到,他竟是这种人。原以为,跟了他,日后我就能成为正房嫡室,这是他答应我的!到头来,还是一场空啊……”白氏叹了一声,“一场空!”
说着她猛的用头撞向地面,大有一头撞死的意思。
按着她的心腹立即扳住她的肩膀。
她又呜呜哭了起来。
李长史连连叩首,“大人明鉴,大人明鉴……小人罪不至死,罪不至死……”
柴素锦垂眸思量,没有说话。
纪二老爷叹了一声,抬手按了按额头,“给白氏一条白绫,让李长史回去吧……”
柴素锦闻言笑了,“二舅舅还真是仁慈,竟然如此就信了这白氏的话?”
屋里刚松弛下来的气氛,立时又紧张起来。
白氏和李长史都红着眼睛,看着这年岁不大,却沉稳超过成人的小女子。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李长史咬牙切齿,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既有山盟海誓,那必然不是一日两日的感情了。也许早在舅舅认识白氏之前,你们就有情在先。不过是迫于某种原因,让你们不得不忍痛分离,以谋得更大的利益。”柴素锦说道,“李长史怎么会因为色令智昏这么简单的理由,就轻易断送自己的大好前程呢?与上司爱妾苟且,这在大周律例之上,可是重罪。”
假山里听来的话,以及适才在茶馆里听到的言语,皆证明了李长史和白氏已经图谋很久,且是听从旁人的指令。目的就是要纪二老爷的性命。
至于背后究竟是何人指使,又是何目的,她如今并不知道。
不知真相,那么这些话就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只会让纪二老爷的处境更加危险,且他若是想相信自己也就罢了,若是不信自己,反倒和她生了嫌隙,会将事情弄得更加复杂,不可收拾。
“妧妧说的对!老爷不能轻信了他们的话!白氏连背叛老爷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秦氏咬牙切齿,只恨不得上前狠狠地在白氏哪张漂亮的脸上打上几巴掌。
“我话已至此,该怎么处置他们,还是要听舅舅的意思。”柴素锦提醒道。
纪二老爷似有些痛苦的揉了揉脸,长长叹出一口气来,“照律例,你们谁都别想活命了。不过李长史,你我同僚这么多年,你不如告诉我一句实话,你真是为了刺史的位置,要谋我性命么?”
李长史连连摇头,含着哭腔道:“大人,你怎么能听信一个小女娃的胡言乱语!下官没有!下官真的没有谋算大人的性命啊!都是这贱妇!是这贱妇一手策划!下官只是被她利用了,下官识人不明啊……”
“识人不明的是我,不是你。”纪二老爷摇了摇头,“将他们带下去。”
李长史被扒了外衣,绑在院中的柱子上。白氏不知被带去了哪里。
柴素锦心中隐隐觉得如此处理不妥,但见二舅舅十分疲惫的神色,她也未多说什么。
回到自己院中,她发觉眼皮跳个不停,左肩头时不时的隐隐发热。
究竟是什么人?一定要纪二老爷的性命?纪家藏了什么秘密?会不会同柴家有关?
会不会同向老先生口中那当年的事有关?
柴素锦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她几乎是捱到天亮的,天色刚灰蒙蒙能看清人影,她便翻身而起。不能再等了!
叫春露为她洗漱好,她一早便来到纪老夫人的院中。
“外祖母起了么?”柴素锦问素锦问守门的仆妇道。
春露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角,“小姐,不若用了饭再来吧?如今还不到五更天呢……”
柴素锦心中一阵失望。
那仆妇却道:“您且等等,说不定已经起了!老夫人如今日日礼佛,起得很早!”
说完仆妇连忙快步进去询问。
柴素锦深吸了一口气,望着朝阳未出的方向,叮嘱自己一定要冷静,不管遇到什么问题都要心如止水方能不被扰乱。
“表小姐您请,老夫人没料到您会这么早来,您且在正房等上一等。”有纪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将柴素锦主仆请了进去。
柴素锦没等上许久,老夫人便捻着一串佛珠,从供着的佛堂里回来了。
“妧妧今日怎么想到我这老婆子了?”
纪老夫人说话时沉着脸,语气颇有几分严厉。可瞧她在丫鬟搀扶之下急匆匆的脚步,还是不难看出她心中欢喜。
“外祖母。”柴素锦挥手叫春露退出去。
纪老夫人虽年纪大了,人却一点不糊涂,立时明白,清了清嗓子道:“难得妧妧到我这老婆子院子里来,这么早,定然还没有用饭,你们且去准备些精致的吃食来!”
屋里的丫鬟婆子连忙都垂手退了出去。
“你有什么话想说?”纪老夫人耷拉着眼睛问道。
“外祖母答应过会给我的书信,如今是不是应该给我了?”柴素锦问道。
纪老夫人抬眼看她,“你是来要信的?”
柴素锦笑了笑,“外祖母莫不是要反悔么?二舅舅的旧疾可是已经好了。”
纪老夫人皱了皱眉头,停了片刻,按着身边的小几,慢腾腾的站起了身。
柴素锦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片刻不曾离开。
只见纪老夫人颤颤巍巍的走到一旁的博古架上,从上头翻出一直小盒子来,小盒子十分精致,金星紫檀木所致,看木头的清润明度,应当是时常擦拭,也时常在手中把玩才会有这般光泽。
纪老夫人又慢腾腾的回到坐榻上,小心翼翼的将盒子放在矮几上,动作比平时更迟缓的将盒子打开来。取出最底下的一封信,抬头看着柴素锦,“拿去。”
柴素锦上前,接过信的同时,看向那盒子,盒子里是一叠书信,上头的字迹皆和自己手中这一封一模一样。
纪老夫人扯了扯嘴角,“这是你母亲留给我唯一的念想了……我惦念她的时候,就将她写过的信都翻出来看一看,如今眼睛不好了,看不清楚的时候就摸一摸……好像她还在我的身边一样。”
柴素锦看着纪老夫人的样子,心头有些酸酸的。
“生了女儿不能远嫁,”纪老夫人重重的点头,“说的是啊,不能远嫁!”
柴素锦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十分爱惜的抚了抚信笺,小心打开来。
记忆中熟悉的字迹跃入眼帘,身体似乎本能的一颤。
她的脑海里保留有柴妧妧的记忆,在柴妧妧的记忆深处,母亲是她短暂人生中最温暖的存在。像她生命里的全部阳光一样。
“娘亲,恕女儿不孝……”
信的伊始字迹被泪水晕染过,不知是不是纪氏写信之时,自己先忍不住落了泪。
柴素锦耐心的看下去。
纪氏在心中解释说,她不能在父母面前尽孝,她心有愧疚。只盼父母兄长都忘了她,只当她从来没有来过这世上。亏欠父母兄长的恩情,只能来世再报了。虽然兄长说,父亲母亲都已经原谅了她。她却无颜再见父母,再想起纪家,想起宋州,她都心有遗憾惭愧,所以只盼着再不来往能叫她心中的遗憾不那么多……
这是什么逻辑?
字里行间,突出的重点就是,纪氏不希望娘家人再同她来往,要彻彻底底的断绝和娘家人的关系。
即便娘家人如今已经原谅了她,她也不要修复这份感情了。
可如此本就违背常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