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不是我的意思,实在不是啊……”
郑氏哭的瘫软在地上,使劲摇着头:“他们趁我才生下孩子昏迷的当就将六丫头抱了去,等我醒来才知道那个狠心的要将六丫头活埋了。”
“这是怎么的。”季颂贤看郑氏哭的也有几分心软,忙叫绕梁去扶她起身:“我又没说什么,何至于如此呢。”
她又命绿绮端了杯水过去给郑氏喝上几口,叫她很缓上一缓。
过了一会儿,季颂贤才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与我说清楚。”
郑氏这会儿也缓过神来了,坐下慢慢将胡家如何盼着儿子,如何送走闺女,又如何拦着胡大的事情全讲了出来。
这些事她压在心里多少年了,几乎将她压垮,这会儿子能有个人诉说诉说,倒觉得不那么难受了。
季颂贤听完,想着郑氏这个当年的倒也不错,起码是真替自己孩子着想,只胡大这个当爹的实在狠心,若早知道如此,当初就不该替他求情。
“你以后有何打算?”季颂贤问了一句,又道:“孩子已经送了人,是不能再给你的,再者说,你家里那个情况,孩子跟着你不定什么时候就没命了,倒不如跟着旁人的好。”
郑氏抹了一把泪,倒是止了哭,满脸坚决之色,咬牙道:“我原想着女人家嫁了人就得从一而终,也想好好和胡大过日子,我嫁到胡家这么些年,上孝顺公婆,下操持家务,除了没生个儿子。没丁点对不住他胡家的,可他们呢……六丫这事叫我瞧出来了,他们能将亲生骨肉都活埋了,可见不把我当个人儿,就这样的人家,我要再过下去,不定怎么样呢。到最后。说不得落个惨死的下场。”
越说,郑氏越是刚毅:“再者,我的大丫二丫眼瞅着也大了。他们家瞧不起女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将我大丫二丫给卖了,为着我,为着我现在仅留身边的两个孩子着想。我想和离。”
“和离?”绕梁几乎惊叫出声,实在没想着这位郑氏有这样大的决心。能说出这等话来。
季颂贤也觉得郑氏下定决心实属不易,现在多少女人家就是被折磨死也决不和离,受尽了气都想着不被休弃,却从未想过离了这家要如何如何。
其实。季颂贤心里也琢磨着,说起来现如今乡下地方闺女本就少,好多稍穷困点的人家兄弟几个都娶不上媳妇的。这样的人家可不在乎什么嫁过人的还是黄花大闺女,只要能娶个媳妇。哪怕就是个傻子瞎子聋子哑巴都使得的,更何况像郑氏这样精明能干的。
就是郑氏这般年岁不是很大,又能生养的,前脚和胡家和离了,后脚说不得又有许多媒人上门呢。
只是看郑氏的意思,似乎是不想要再嫁的。
“和离之后呢?”季颂贤倒觉得有些意思,难免就多关注一些。
郑氏摊开双手:“我有这双手,做什么都能养活自己,养活我家丫头,太太大约不知道,我在娘家的时候从小贪玩,常使着我爹做木匠的工具,或刨花,或帮爹测量木头,木匠活也会一些,又跟我娘学刺绣,学织布,我又想的多些,很是改进了几种织布的花样子,便是织机也是能改进一些的,若是和离了,我就凭着这门手艺也能将日子过好。”
“哦?”季颂贤越发的好奇:“你竟然还有这一手?可有你织的布,能不能叫我瞧瞧?”
郑氏低头浅笑:“有,我临来的时候为着感谢太太,特特选了一匹布带了来,如今正在门房里搁着呢。”
季颂贤立时就叫人取来,不大会儿功夫绕梁就抱了一匹布进门。
季颂贤忙叫绕梁换过来给她瞧,却见这布织的当真是好,看着浅薄轻柔,然花样却极好看,那花纹似是真的一般,颜色配的也好,猛的一瞧端的华丽无匹。
季颂贤一眼瞧去就大为吃惊,仔细看了,越发佩服郑氏这双巧手,那巧心思。
“这花样?这布你可给旁人看过。”季颂贤忙又问了一句,心底里已然有些想法了。
郑氏摇头:“这本是我怀着孕时无事织出来的,并无告诉胡家人,原想着等六丫头生下来,我拿着这布换了银子给婆婆,容婆婆不将六丫头送走,能叫我养着,哪里知道……”
说到这里,郑氏又垂下头去。
季颂贤知她还在伤心,也跟着一叹:“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世人多重男轻女,却是不想没有女人,哪来的男人?谁的娘不是女人,谁家没有个姐妹的?偏那么些个人都是从女人肚子里爬出来的,吃着女人的奶长大,待返回头来竟然把女人看的低到尘埃里去了,岂不知,这却是最大的忘恩负义。”
“是呢。”绕梁也愤恨不平道:“要都生男的,久而久之,这天下没有女人了,可不是要灭绝的么。”
季颂贤笑着摇了摇头,又对郑氏道:“你是个好的,难为你受了这么多苦终是看清楚了,往后好好过日子,未必不能过的好。”
到这里,季颂贤还觉得心里有些堵得慌,有些闷闷的,便招过绕梁,又对郑氏道:“你也别学世人那些个臭毛病,旁人瞧不起女人,咱们女人自己得先瞧得起自己,旁的不说,我只教你一样,旁人再要瞧不起你,你就拿我的话甩他脸上。”
“太太是个知书识礼的人,您说的必是好的。”郑氏这时候倒是笑了,她觉得季颂贤很是通情达理,又极和气的一个人,先前的紧张害怕早跑完了,只觉得心里顺畅的紧。
季颂贤招她到近前,手指上沾了水往桌上比划,先写了一个男字告诉郑氏:“这是男,上头是个田,下头是个力字,你知这是什么意思?”
郑氏摇头,季颂贤一笑:“如今的字,都是远古时候象形字演化而来的,说起来,最早时候并不像咱们现在,那时候,可是女尊男卑的,凡族中都是以女子为尊,其子女不知其父,只知其母,也都从母姓,你看如今那些姓氏,凡带女字旁的,都是最早时候氏族姓氏,因那时候女子为尊,因此都是带女字旁,如姜,如姬等。”
“竟是如此?”不只郑氏,就是绕梁和绿绮都听得呆了,郑氏越发的佩服:“太太实在懂得多着呢,竟这般通古博今,好生叫人佩服,听您这般一说,我倒是心里有底了。”
“只因如此,我想着,这字大约那时候也是有的,后来才演化了咱们如今的这些字。”季颂贤笑笑继续道:“就如男字,那时候男人都是下死力气做苦活的,因此上,一个田一个力,就是田里的苦力,田中使力气的为男,而女字,你且瞧,交叉抱团,又顶天出头,此为女,单瞧这两个字,谁还能说女子无用,再瞧不起女子呢。”
季颂贤这样解释,郑氏想了半晌,叹了一声方道:“今儿才知我这么些年竟是白活了,这两个字并不难写,我原在娘家的时候也识得两个字,男女二字都是认得的,却从未想过这般多,也没太太想的这般细致,因此我才说,这学问端看什么人学,便如我,识了字也不过是白被人欺负的,如太太,单只这两个字就能讲出这么些个学问。”
绕梁和绿绮也是满眼都是对季颂贤的祟敬之色。
季颂贤苦笑摇头:“我也不过与你们说说,这话若是叫外头那些老夫子听了,不定要怎么骂我呢。”
说到此处,她又对郑氏讲:“你也莫怕,但凡有什么事都来寻我,我替你撑腰,其实,我原先也收留了几个苦命女子,如今也替她们寻一些活计,叫她们能养活自己,这些日子我原也忙,想着得闲的时候弄些产业,正好你来了,我瞧你手艺好,再有,你和离之后最先前时候难免生计上有困难,我便想着不如咱们合伙,我出钱出人,你出技艺,咱们弄个纺织行如何?”
她这么一说,郑氏立时喜的无可无不可的,她虽说下定决心要和离的,可是,心里还是愁生计的,这种世道女人要想过活,还想活的好,本就不易,再加上她娘家那个样子,她和离了父母还不知道如何,或者不接纳她,到那时候,她带着两个姑娘活的怕也艰难。
然季颂贤却说能帮扶她一把,不说和季颂贤合伙做买卖,就是叫她给季颂贤做活领工钱她也是愿意的。
单只季颂贤这层身份,她就极愿意的,锦衣卫指挥使的夫人,又是陛下亲封的郡主,这层身份摆出去,不说她,就是女儿跟着以后也能过的好好的。
以后她们过的好了,胡家就是再后悔,再胆大妄为,也不敢寻到这里来找事的吧。
“愿意,愿意,使得的。”郑氏赶紧点头答应:“本娘子救了我的六丫,我都不知如何感谢,莫说娘子和我合伙,就是叫我白干活我也乐意。”
“你说的。”季颂贤倒是笑出声来:“我哪里能支使你白做活的,那我成什么了,即是你愿意,那我就等着呢,如今到了年根底下,这事倒也不忙,我先寻个人与你回去,将这和离的事情办好了,再给你寻个住处,且等开春咱们再忙活。”
“成。”郑氏一狠心答应下来:“早日和离,我也早日带着我那两个女儿离了那火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