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桌后,简兮握着杯子的手指悄悄攥紧——
门外,数十位西装革履,气宇不凡的精英男女,众星捧月般跟随着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隔了四年的时光,他看起来几乎没什么改变。
黑色西服,白色衬衫,藏蓝领带,银色袖扣髹。
神色沉敛淡漠,仍然是锐利英俊的眉眼,挺直的鼻,薄削的嘴唇。
他已经33岁了,正是一个成熟男人最富魅力的年龄。乌黑的短发被修剪得齐整干练,只是两边鬓角竟已悄然冒出一小撮白发,这使他看上去有一种惊心动魄的魅惑。
简兮心跳加快,飞快瞥过去一眼,只觉得他既陌生,又熟悉。
刹那间,所有的前尘往事俱在脑海中呼啸而过。
中间人给他们互相介绍身份,大家起身与他握手。
轮到她时,她脸上努力微笑,尽量自然地回避他的视线,隔着桌子微微欠身与他握手。
那只手一如从前,指节修长,指尖带着一点儿薄茧,蕴藏着温厚的力量,以及微凉淡薄的体温。
白色衬衫袖口挺阔熨贴,有着精细的暗纹,露出里面半截精钢表盘,无一处不精致妥帖。
是她熟悉的。
这个男人的眉宇是她熟悉的,这个男人的身影她是熟悉的,连他身上甘冽的烟草味,也仍如她记忆中一样鲜活。
“Hi!Elise!”天堃代表团里的Monica与她打招呼,似乎对她会出现在这里一点也不意外。
她多少有些失态,忙笑着招呼:“Monica。”
Paco敏锐地察觉出什么,凑过来低声问:“你们认识?”
她保持从容的微笑,说:“易先生是我从前的老板,Monica是我的上司。”
Paco松了口气,笑道:“原来都是熟人。易先生,可要给我们思拓多一点机会哦!”
易哲慎薄唇微微扬了扬,看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就好像他们真的只是从前的老板与下属,因为工作接触偶然重新碰面。
寒暄过后,大家切入正题。
易哲慎就坐在她斜对角,隔着不大不小的会议桌,一抬眼,视线余光就能看到对方。
想装作若无其事都不行。
例行程序后,大家坐下来,谈的都是公事,自是锱铢必较,公事公办的态度。
除了思拓,还有另外几家公司来竞争这个项目。苏黎生病没到场,思拓就靠她和Paco撑着。
Paco发言最多,她是在场唯一的年轻女性,大多时候都沉默,视线自然地微垂,尽量让自己的存在感降低一点。
偏偏有些男人特别喜欢仗着性别优势占女人的便宜,哪怕身体占不到便宜,嘴巴也要讨到点甜头才肯罢休。
桌上有几个男的好几次有意无意将话题往她身上引,偶尔两句带颜色的调侃。
她也不生气,坦然笑着应对,不动声色将尴尬尴尬。
自己做老板不同于给别人打工。
什么都得亲力亲为,客户就是上帝,哪怕对方再过分,也得咬着牙挺过来。
前两年碰到过比这更过分的情况,她那会儿还没什么经验,骨子里的傲气作祟,再小心翼翼也把人得罪了,辛辛苦苦做的项目也在成形之前被对方切掉。
慢慢的历练下来,终于自己摸索出一点门道,做事也机敏了不少。如今对着再难缠的客户,也能游刃有余,不落下风。
今天对方数次挑衅,没占到什么便宜,最后终于讪讪地放过了她。
她如释重负,低头抿了口咖啡,视线沿着杯沿,感应到斜对角那道若有若无的视线。
她尽量自然地瞥过去一眼,那人已经收回视线,转身跟旁边的下属交待事情了。
————红——袖——添——香——首——发————
那天,大家坐下来谈了差不多两个钟头。
上午11点,会谈结束。
相安无事。
众人在会议室客气道别,出了前台,在走廊尽头又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易哲慎站在那里,身后跟着几个下属,秘书正在对他报备公事。
Paco太想趁这个机会拿下天堃,赶忙推了简兮一下,示意过去套近乎。
简兮没法回避,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
“易董。”Paco堆起笑招呼易哲慎。
易哲慎点点头,脸上并无多余表情。
中间人公司老板许总按住下行按钮,看向简兮,和蔼地问:“Elise,你妈妈最近还好么?”
许总是王晏如多年的仰慕者,王晏如那样傲气的人,当然不会怎么搭理他,他便把主意打到简兮这儿,趁机给思拓介绍生意,想走迂回路线。
简兮只答:“还好吧。”
许总笑,有些讨好的意味:“她贵人事忙,想见她一面不容易,方便的时候,请代我向她问声好。”
“嗯。”简兮微顿,客套地笑了笑。
电梯很快来了,双门徐徐展开。
许总对简兮笑:“来,女士优先。”
简兮退开:“许先生,易先生,您们先请进。”。
一行人走近那个密闭的小空间。
简兮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沉默,她知道易哲慎就站在她身旁位置。
电梯下降的速度飞快,她连胡思乱想的时间都没有。
一瞬间,时光仿佛在刹那间倒转。
她忽然想起那次乌龙怀孕,他们也是这样在电梯里偶遇。
那天,她毕恭毕敬对他讲话,他淡漠疏离地回应。
彼时他们仅仅是认识,仅仅是老板与下属的关系,客气地问候,疏离地谈话,仅止于此。
五年过去了,所有的人与事绕了一圈,好像一切只是重复了一遍。
*
电梯很快到达底楼,各路人马各自道别,分开。
简兮只觉得如释重负,身体的力量仿佛被透支,很累,很疲惫。
Paco察觉她脸色不对,问她是不是不舒服。
简兮摇头,按了按疲倦的眉心。
Paco看了手表时间,便说要过去看看苏黎。
苏黎今天生病了,Paco苦追这姑娘一年,不放心,打算过去苏黎的公寓看看。
来的时候大家坐一辆车,简兮不打算做旁人的电灯泡,主动说自己打车回公司就行。
大家做拍档两年,Paco也不跟她客气,取了车就先行离开。
这个城市是忙碌又高效率的,街道上车来车往,简兮很快拦到的士。
的士车还未停稳,一辆银色宾利先一步抄过来,戛然停在她面前。
副驾车门打开,车里没有其余人,易哲慎坐在驾驶座上,目光看着她:“上车。”
“不用了,我公司离这里很近的。”简兮后退一步,推辞。
“上车。”男人只是淡声重复这两个字。
周围车来车往,他脸上有种不容抗拒的坚持。
简兮站在原地,不动。
他仍旧看着她,目光迫人。
后面几辆车被挡住路,司机开始不停按喇叭,探出头来大声催促。
他还是不动。
简兮无奈,只得坐进去,关上车门。
易哲慎发动车子,视线看着前方。
很长一段时间,车内都陷入一种诡异的尴尬。
他不说话,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隔了四年空白的时空,旧日的回忆一幕幕撞上心头,却相顾无言。
车子快到前方路口,他才问:“你去哪儿?”
简兮说了公司的地址。
“你指路。”他对香港并不熟。
她只得将大致行车路线告诉给他听。
车驶上主干道,他又开口问了第二句话:“这几年过得好么?”
简兮想了一下,“还好。”然后尽量自然地问他:“你呢?”
他目视前方路况,嗓音平淡:“没什么好,也没什么不好。现在回想起来,很多事也就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