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点,宋总过来。
易琏橙在霍亦铭的办公室跟他碰面,霍亦铭坐在她旁边,以助理身份陪同。
宋总捋了捋裎亮脑门上几绺被染得乌黑的头发,夹着雪茄的手指指了指跟他一起过来的中年女人,“霍律师,今天你跟她谈。”
易琏橙从来没有过实战经验,这会儿心虚地去看霍亦铭搀。
家丑不外扬,宋总不想有太多外人在场,霍亦铭现在的身份是助理,得回避。
霍亦铭临走前淡淡乜她一眼,经过她身边时,低声丢过来一句:“做好你的本份,别多管闲事。”
什么意思?易琏橙没听明白,等霍亦铭出去了,才像模像样端起大律师的架子,打量面前那中年女人。
女人嘴角带着没散的淤青,腿上打着石膏——她是宋总的老婆,传说中的宋太太。
宋总出轨女秘书,被宋太太捉奸。两人争执,宋太太却被小三推下楼梯,摔成右腿粉碎性骨折。
宋太太把小三告上法庭,宋总出面替小三打掩护,今天是双方在上庭前最后一次谈判。
易琏橙对出轨的男人一向没多少好感,听完事情大概,就问:“宋先生,所以你现在是想要宋太太撤诉控告林婷婷小姐推她下楼一事?”
宋总态度懒洋洋往沙发上一靠:“你让她撤诉,我时间宝贵得很。”
宋太太冷笑:“叫那贱三过来和我谈,想我撤诉,她休想!”
宋总道:“你最好给我老实点,大不了大家一拍两散!”
宋太太脸色白了白,眼角含泪,开始忆往昔:“你这没良心的畜牲,当初我不嫌弃你没钱没房跟着你吃苦打拼,现在你被狐狸精眯了眼就嫌弃我人老珠黄……呜呜呜……”
宋总不耐烦打断:“车轱辘话说够了吗?这些年跟个祥林嫂似的!你不烦我都烦了!”
易琏橙深呼吸后再深呼吸,忍无可忍开口提醒:“宋先生,今天大家坐下来是想息事宁人,而且宋太太现在的诉求是合理的。”
宋总冷笑:“明明是她先把家丑说出来让大家难堪!让她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德性,身材走形,盘不靓条不顺,床上像死尸,下床变泼妇……”
宋太太眼泪掉得更厉害,嚎啕大哭地控诉:“宋华城,你这负心汉,你自己算算,这些年我帮了你多少,当初拿着我爸妈给你的本钱做生意,你会有今天!你还有脸养小三,说难听点,你就是一吃软饭的!”
宋总腾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指着她鼻子骂:“你他妈还没完没了了是吧!一个巴掌拍不响,大家相安无事好好的,你不去招惹婷婷,婷婷会推你?”
“什么一个巴掌拍不响?”易琏橙围观到现在是彻底火了,猛地拍了下桌子:“那我现在拍你一巴掌,你看响不响啊?”
“霍律师?你说什么?”宋华城回头瞪着她,一脸不可思议。
易琏橙咬着牙:“我说,叫你收敛一点,没见过当渣男还像你这么嚣张的!”
“你究竟是我的律师还是她的律师?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宋华城一下子怒了。
易琏橙向来输人不输阵,站起身,一字一顿:“你这案子我不接了,欺负自己老婆,明目张胆地护着小三,给你这种贱男做律师我自己都嫌恶心!”
宋太太看到律师给自己撑腰,气势更足,一把操起茶几上烟灰缸就冲丈夫砸去,“你这不要脸的,你怕丢脸是吧!今天我让你丢人丢到底!”
“臭婆娘,你敢砸我?”宋总被激怒,直接一巴掌扇她脸上。
宋太太更怒,扑过去朝丈夫又抓又掐:“畜牲!没心没肺的狗东西!我咒你和那小贱人不得好死!”
宋总脸上挨了几道,抬腿就朝她踹过去。
夫妻两人当场厮打起来。
易琏橙最鄙视打女人的男人,想上去拉,却怎么也拉不开他们,急中生智,她想也没想端起茶几上的热咖啡,冲宋总头上泼去。
谁知道下一秒发生的事,就让她跌破眼镜。
前一刻还被丈夫按在地上打的宋太太,这会儿看到老公被破咖啡了,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一掌将她推得踉跄倒退几步:“你有毛病啊!干嘛泼我老公!”
易琏橙后脑勺咚的一声撞在书架上,有点发懵。
她帮宋太太出气,竟然被宋太太打了?
后脑勺被撞得肿了一个包,她抬手摸了摸,不可思议地睁大眼,接着才是委屈。
那夫妻俩这会儿不计前嫌同仇敌忾,枪口一致对外讨伐起她:“你还是不是律师啊!竟然动手打人!我们要投诉你!”
易琏橙真的震惊了,果然处理家庭纠纷这种事,她热血正义过了头,却只是一只没见过世面的井底之蛙。喃喃替自己辩解:“宋太太,我是看宋总打你,我才——”
“你还抵赖?我只叫你帮我骂他,谁叫你动手了?我老公是你能打的吗?”宋太太扯了纸巾替丈夫擦去头上身上的咖啡渍。
易琏橙张了张嘴,再也说不出话。
委屈,心里的委屈在无限放大,果然她从小是被父母保护得太好,而这就是现实社会给她上的第一堂课?
……
霍亦铭来收拾残局,赔礼道歉后,宋总和宋太太骂骂咧咧走了。
办公室里狼藉一片,摔倒的椅子,摔碎的烟灰缸,没干的咖啡渍……
易琏橙还抱着脑袋沮丧地坐在地板上,脑袋疼,头疼,手疼,心口疼……
眼角渗出泪水,黏糊糊的。
很狼狈,也很丢脸。
突然有点想哭,但是又不好意思在外人面前哭出来。
直到霍亦铭走过来,语气很不好地开口:“早知道你这么不靠谱,说什么我都不会让你帮忙,你不会说话能不能闭嘴?”
易琏橙最讨厌被人鄙视,何况这会儿受了委屈,霎时间体内肝火肺火心火全都烧起来:“是,我就是没见过世面,我笨,我自以为是,我活该,行了吧!”
霍亦铭声音理智而冷静,但再理智的姿态也掩饰不了他情绪里的烦躁:“律师就是律师,易小姐,拜托你有点专业素质。”
易琏橙把眼眶里的泪水逼回去,赌气道:“是,论专业素质,我比不上你。以后别找我冒充你替你出面了,我这样的笨蛋担不起责任。”
霍亦铭冷冷瞥她,丢下四个字:“强词夺理!”
易琏橙不想再跟他说话,伸手抹了一把眼泪,从地上爬起来,头也不回出去。
外面办公间,其余人进进出出,乍看到她红着眼睛从办公室出来,一阵面面相觑。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霍律师居然在哭!
所以,新来的小易律师这么厉害?把霍律师都气哭了?
*
洗手间最里面的小格子间,易琏橙反锁上门。
一屁股坐在马桶上,顺手抽了一截纸巾,胡乱地擦泪。
半小时后,一卷卫生纸被她用光了,她才抽泣着站起来,准备出去洗个脸。
刚要推开门,就听见外面有女孩子说话的声音。
开门的手僵住。
糟糕,她习惯性进了女洗手间!
外面的说话声还在继续,易琏橙赶紧屏声静气。她可不想被人当作变.态,赶紧去衣袋里找手机,准备发信息给霍亦铭求助。
简直天要亡她,刚才只顾着跟霍亦铭赌气,手机忘在办公室了!
*
为了世界和平,易琏橙躲在女洗手间等到下班后半小时,整栋写字楼渐渐安静下来。
确定外面没人了,才蹑手蹑脚走出去。
谁知迎面就碰见做清洁的保洁阿姨。
四目相对,对方奇怪地看着她。
易琏橙窘迫归窘迫,可是她机智啊,立马淡定地替自己圆场:“咦?刚才从女洗手间所跑出来的那小子呢?阿姨你看见了吗?”
保洁阿姨:“……”
*
办公室,手机还放在桌上,上面十几通未接来电,有父母的,有弟弟的,霍亦铭也打了三次。
易琏橙拿起来看完,冷哼一声,删除。
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她无精打采地走出办公室,迎面就碰上刚从深圳回来的叶至谦。
“亦铭,还没走?”斯文儒雅的男人招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