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做这个梦，发生在卜凡正式成为高中生的那一天夜里。
卜凡的中考成绩全校排名第一，那时的他是名副其实的学霸。
人们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担心高考的事，关于高考迟到的梦就急匆匆粉墨登场了。
不过那时的他，根本没有把梦当成一回事，一回头就忘了。
不曾想，第二天夜里，他又做了梦，梦中的场景与前一天做的梦一般无二。
第三天夜里，他又做梦了，和前两天夜里做的梦一般无二。
在连续经历过七个有这样的梦的夜晚后，摸底考试，卜凡的成绩骤然跌至中下游。
有人开始质疑他中考成绩是否存在水分。
在此后的考试中，一次更比一次低的分数刷新了人们的认知，砸实了人们的质疑。
经过了近三年的时间，他自己也终于接受了自己是一个学渣的事实。
每一个夜晚，梦如期而至，从来没有缺席，直到前天夜里。
昨天也做了，不过是中午做的，晚上没有做，似乎是梦的份额不变，只是从晚上转移到了中午。
也许，随着高考来临，一些事情正随之悄然改变。
谎言重复一千次便是真理，梦境重复一千次便是现实。
梦里有许多人，大多数人面目模糊，只有三个人除外。
穿宝石蓝旗袍的女人。
瘦高个保安。
黑得非常瓷实的监考老师。
尽管卜凡在现实生活中从来没有遇见过他们，但是卜凡深信他们是活生生的人，有一天终究会在现实中遇到。
卜凡甚至有些期待遇见他们，就像期待老朋友久别重逢。
站在苏城五路街头，卜凡有过片刻的愣神，然后他想高喊一声：“高考，我来啦！”
卜凡这么想着，竟然就喊出了声，引得路人纷纷望过来。
看看手表，八点四十三。
时间紧张，但是来得及。
他直接调整了背带，将单肩包斜背了，以预防它不停从肩上滑落以及拍打屁股。
他走到小黄车停放处，成功扫码，骑上了一辆小黄车。
在梦中无法做到的事情，现实中一一轻松做到了。
骑行在苏城五路上，卜凡神清气爽，觉得他的小目标就要轻松实现了。
苏城五路543号是苏城市第二中学，门前人潮汹涌，男男女女，熙熙攘攘，嘈杂声完全可以媲美蜂房里成千上万的蜜蜂制造的噪音。
今天是6月7日，云端纪年3000年高考第一天。
一人高考，全家备战，全民关注。
考生们进考场了，送考的家长们滞留门外，久久不散。许多妈妈为了讨个好彩头，特意穿上旗袍，寓意旗开得胜，颜色大多选用红色，开门红的意思。
也有个别的爸爸穿旗袍的，辣眼睛的同时，不免让人喟叹一声：可怜天下父母心！
卜凡骑着小黄车到了第二中学门口，在共享单车专用停车区放下车，穿行在人群中，左顾右盼，寻找穿宝石蓝旗袍的女人和帅气地保安，然而，穿旗袍的女人大有人在，却都是各种红色，没有一个穿宝石蓝旗袍的；保安也有三四个，却长相普通，没有那样一个帅得掉渣的。
这时候有个刺耳的女声响起：“哟，这不是卜凡嘛！你还没躺平吗？
“他是谁？我家对门，长得挺好看的孩子，可惜驴粪蛋蛋外面光，学习一中用不中用，他要想做倒数第一，没人敢跟他争……”
卜凡知道王雪芹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急忙落荒而逃。
王雪芹并没有因为卜凡的离开止住话头，而是彻底打开了话匣子。
“你们知道一个歇后语吗？卜凡高考，多此一举，说的就是他！说起来，这孩子在小学初中的时候学习还可以的，虽然比不上我家孩子。谁知到了高中，直接一行不行了。
“他说他经常做一个高考迟到进不了考场的梦。就连他爸妈也不信他的话，认为这是他自己怕高考，不想学习，编出来的梦。他说这个梦他天天晚上都做。编故事也不知道编得有趣一些，天天做同一个梦，烦也要烦死了！”
卜凡隐约听到了王雪芹的只言片语，都无力吐槽了。人都是善忘的，当年卜凡在小学和初中做学霸的时候，他的成绩直接吊打王雪芹的儿子孙永佳。
可是好汉不提当年勇，卜凡已经在高中实实在在做了三年的学渣，人们早已忘记了他曾经是一个学霸的事实，说实话，他自己也很少想起来了，或者是没脸想起来。
差五分九点钟，卜凡到达了2号教学楼二层第22考场门外，恍然如梦。
整整三年，他为这个时刻揪心了三年。
他终于提前到达了考场，不用担心因迟到而进不了考场，错过了高考。
说什么“卜凡高考，多此一举”，我就是要来这么一举，怎么了？难道还能咬我吗？卜凡望着第22考场的标识牌有些臭屁地想。
第22考场共有二十名考生，已有十九名考生落座，只差一人未到。
李峰是监考老师，他走出考场，打算迎接一下姗姗来迟的最后一名考生。
于是，李峰看见了门外傻站着的卜凡，看见卜凡的鼻梁上巨大的紫色眼镜框，随着他呼吸抖动，给人一种随时可能跌落的感觉。
忽然之间，李峰心里产生了强烈的骚动，他特别想上前帮卜凡扶一扶岌岌可危的眼镜框。
卜凡也看见了李峰，认为自己看错了，监考老师怎么可能如此白净，不是应该和黑炭一样吗？
眼前的老师，显然也不是梦中的那个脸黑冷酷的监考老师。
李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克制住了替卜凡扶眼镜框的冲动，再看卜凡，便有些莫名火大。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这是高考考场，改变命运的地方，无比神圣的地方！
“你怎么敢在这里磨磨蹭蹭，磨磨唧唧，不把高考当作一回事？
“不用问，你的成绩好不到哪里去！
“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呢！
“一看就是一个大学渣！我好像知道你，你是不是第十一中学的？卜凡高考，多此一举，说的是不是你？
“最近你很有名呀！卜凡高考，多此一举，这句歇后语都传疯了！可真有你的！”
碎碎念是李峰的专属技能，一经触发，开口就是一长串的输出。
卜凡却没有听进一句去，他有些茫然地看着李峰，一句疑问冲口而出：“老师，你应该很黑吧，今天面霜用多了吧？”
“什么应该很黑？什么面霜用多了？
“老子打娘胎里出来就白，压根没有黑过，哪里用得着抹乱七八糟的东西。
“很多人羡慕我皮肤好的，说什么欺霜赛雪气死女人的。”
李峰抢白了一串后，手一伸说：“证件拿来！”
卜凡一边把证件递给李峰，一边不死心地问：“老师，你是不是临时替换的，之前的那位老师是不是皮肤很黑？”
“一直是我，没有替换谁！”李峰已经非常不耐烦，看看卜凡的身份证，他笑着说，“我没认错，果然是你。卜凡高考，多此一举，你自己认为多不多这一举？”
卜凡不理睬李峰的问题，却又问：“那另一位监考老师呢？他一定很黑。”
李峰恶趣味地回答：“你是说陈老师呀，陈老师人不黑，最多心黑。”
“说谁心黑呢？”陈光照探出头来，语气不善地问。他肤色偏黄，却也确实不黑。
“口误，话赶话赶的。对不住，对不住！”李峰急忙致歉。
陈光照鼻子里哼了一声，收回了脑袋。
说话间，李峰检查完了卜凡的证件，一边递还给他，一边说：“你究竟怎么回事？
“研究我和陈老师是黑是白有助于你高考吗？就知道琢磨一些稀奇八怪有的没的，把这份心思用在钻研学习上，什么课程学不好？什么学校考不上？
“还有，你戴这么辣眼睛的眼镜框干什么？还有比它更丑的眼镜框吗？你是专业搞怪的吗？
“可是我没有接到通知，搞怪可以高考加分呀！”
卜凡一本正经地说：“报告老师，这个眼镜框是一个很帅的好朋友送给我的，他说这不是普通的眼镜框，它是‘学霸视野’！”
“‘学霸视野’？‘学霸视野’是个什么鬼？摘了它吧，看着怪别扭的！”李峰说着便伸手去摘。
卜凡急忙一歪头躲开了，笑着说：“可不能摘下来，那个好朋友告诉我，戴着它，我能考出好成绩！”
李峰坚持说：“这话你自己也不信吧？看着碍眼，摘了它吧。”
卜凡也坚持说：“他和我打赌了，我必须戴够48个小时，吃饭睡觉也不能摘下来。”
李峰问：“你输了如何？”
卜凡回答：“输了学狗叫。”
李峰大方地说：“那无所谓了，学狗叫就学狗叫吧。”
“老师您不用说了，我是不会摘下来的，不是学狗叫的问题，是信守承诺的问题。”说着话，卜凡躲闪着绕开李峰，进了考场。
卜凡的位置很特别，第二排第二列，展开准考证尾号赫然是222。
他的高考信息绝对和二杠上了，一二到底。
李峰见卜凡不肯听从自己的建议，觉得有些丢份，于是借题发挥，继续施展碎碎念大法。
“你的坚持是个臭气！
“现在很多人没有自知之明，还要自作聪明，平时不努力，寄希望于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穿个破旗袍就能旗开得胜了？
“戴个眼镜框叫学霸视野，你就成学霸了？
“你真是一个大傻缺！
“搞怪搞怪！很带劲很热闹，到头来再看……
“并！
“没！
“什！
“么！
“卵！
“用！”
随着李峰一字一板结束了一番疯狂输出，铃声大作，语文考试正式开始。
与此同时，一句豪言壮语在考场里炸响：“我就是要带着‘学霸视野’，考出高分，亮瞎你的狗眼！”
考场内突然鸦雀无声，布置考生和监考老师惊呆了，就连始作俑者卜凡也惊呆了，使劲捂住自己的嘴巴。
他实在搞不明白，明明是心里嘀咕找平衡的话，怎么就这么高声喊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