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我?!”
谈未然语气斩钉截铁,宗长空大吃一惊,他观眼前青年年纪不大,还以为是参加百里洞府的。
听起来,竟似特意为寻他而来?
察觉宗长空的疑问,谈未然言简意赅:“晚辈去过阴风洞。”
“交感果被你拿到了?”宗长空神色一凝,又是大吃一惊端详谈未然,一时间疑窦丛丛。从先前的切磋就看得出,谈未然没用交感果,难道是被行天宗长辈给吞了?
可恨!宗长空怒意上涌,正怀疑交感果的下落。谈未然的下一句话,令他再一次愕然动容:“晚辈也去过剑池!”
“我留下的信息……是被你发现的?”宗长空简直错愕万分,当年在剑池草草留下简短信息,尽管是希望被行天宗弟子发现。可是,熟知行天宗底细的他,本来没怎么指望行天宗弟子真能去剑池,真能发现那个信息。
剑池距北海荒界颇有一定距离,行天宗又老又是本土宗派,作风保守,早没了进取心,不一定有这个勇气让天才弟子去历练。至于发现那个信息的可能性,就更小。
加在一起,十足几率渺小。可这,居然奏效了,太意外了。
宗长空没掩饰自己的情绪,给谈未然看了个真切,见其一副仿佛被打了闷棍的意外表情,分外觉得有趣,渡厄强者的趣味可不是常常都有呢。他想了想,最后补上一句:
“晚辈还和宗门长辈一道去了落霞宗!”
“落霞宗!原来是你们!”宗长空恍然大悟,敏锐眼神如绝世宝剑,当其骤然投来的一刹那,刺得谈未然皮肤都有些刺痛。
落霞宗的两端真空锁莫名其妙的一夜毁掉,令得自己身上的枷锁一夜去掉四分之一,是谁干的?是意外还是有意而为?可惜,即便在与隋枯荣的交谈中,也没能套出线索来。这成了他一直沉在心底的重大悬疑。
此时,真相大白。
从阴风洞,到剑池,再到落霞宗……仅仅凭着这个顺序。这三个关键词。无须多言,宗长空就清清楚楚谈未然的发现与目的,以及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
宗长空蓦然心神一震,喃喃自语:“寻我?”同样二字,这时道来再没有惊讶与疑惑,反是饱含着十倍,也许百倍的复杂心情。
来人,是为寻他而来。
人,是行天宗来人,是师门。
这句话背后所蕴藏的涵义。实在就太多了,多到一时半会完全理不顺畅,多到思路紊乱。对他太不寻常,以他的意志力,竟然心神失守。
八百余年。坐困于此。谈未然是第二个到来的人,不可仅仅理解为简简单单的激动,也并非因为这是八百年来的第一缕曙光,同样,也未必是觉得有救了,更不一定是觉得找到人来传承了。
对一个破门而去的人,这本就代表不寻常的意义。就像他多年来。总是私下一个人悄悄返回师门,从不与人照面,不与人接触。因为,一旦发生了接触,那会令互相异常尴尬。
对宗长空来说,真正的意义在于:谈未然是行天宗的。是来特意寻他的。
无意间闯入和专门来寻找,两者的区别之大,不消多说。这背后的涵义,他不会不懂,对他也不同寻常。
坐困八百年后。许许多多的情感和心情都从此纠缠在一起,实在难以辨别,委实一言难尽。个中滋味与心情,便是要宗长空亲口来说,只怕也描述不明白。
当宗长空失神恍惚,谈未然就知自己的到来,对他的冲击有多大多强烈。姑且先不言不语,等他消化。
能让一个渡厄境如此失态的理由不多。
原来,宗门一直在宗长空的心底。谈未然暗暗一叹,也许我们全都低估了宗长空对行天宗的感情,从很多代以前到这一代人,都从来没有认真正视过这件事。
他曾在宗门收录的《历代宗主自述》里看到,很多年以来,曾有宗主考虑过是否给当年的事作出一个公正的定论,给回宗长空一个公道,从而把这位超级强者请回宗门。
到头来,每每因种种因由而没有这么做。
如是真的请回了,行天宗会不会还落得如今的境地?
想想宗门的朽败趋势,想想大光明剑带来的怀璧其罪,谈未然就摇摇头,宗门腐朽是规律,再强的修为也阻止不了这种规律的发生。还不如别请回宗长空,免得被污染了。
忽然间,谈未然有点明白,为何各派的隐脉往往大多选择漂泊在外了。
不一会,当宗长空消化一番理顺思路,旋即直指关键: “隋枯荣说,行天宗被他们明心宗灭绝道统,北海荒界等地被九幽天的宗派入侵攻占了……现在,你来告诉我,外面是什么情况,行天宗又是什么境地。”
“说吧!”
宗长空目光就仿佛两轮正在酝酿暴烈的烈日,竟然使得谈未然难以直视。
是眼神里那些即将按捺不住的情绪太澎湃了,也许是愧对前辈,忽然觉得面对这时的宗长空,有着十二万分强大的精神压力。谈未然深深吸气,舒缓并承受住来自渡厄境的恐怖压力:“行天宗已经败亡了。”
听到这个亲口证实,宗长空转过身去一动不动,很久没有回头。
…………
“傅冲太师叔祖怀着必死之心,成功把隋枯荣引走……我们成功击杀卓非凡等明心宗来人,然后,疏散与撤离……”
“撤离途中,遭遇三生道……邹野老祖战死……”
曾经的经历,就像一处处结痂的伤疤,本来以为没那么疼了。向宗长空娓娓道来,谈未然才发现,这等若是重新把伤痕扒开,把结痂撕掉,重新看着鲜血流淌在心里,积在心底。
将那些血淋淋的往事,重新拿出来再次经历一遍那些悲壮的,悲痛的,揪心的惨痛过去。
从剑池的发现,到灭门之战,再到跨越超过百个大千世界的成功大迁徙。
这其中,有明心宗的暗中窥觑,见礼峰首座等人的里通外敌,把行天宗覆灭掉,也断了明心宗五指,颇伤元气的一场灭宗大战。也不乏疏散与撤离途中与三生道的遭遇战,各峰人马在遭遇战中的爆发与血性,也有邹野的悲壮自我牺牲。
与黄泉道的交易,谈未然并没有隐瞒。此事太重大,一是大光明剑的处理方案,二是黄泉道的敌我关系,哪怕宗长空因此对他不满,他仍然会直言其事,以免影响宗长空的判断。
所幸,不是完全坏消息。也有好消息,起码许道宁没死,只是失踪。从双心玉牌的完好来看,显然傅冲也还活着,不过可能撞入某个世界,迷失在其中,失踪至今。
宗门残部在与三生道大战中所呈现的血性,也表明这群人还没烂透,还有对宗门的热爱与忠诚。
纵然一切看起来糟糕透了,其中仍有少许亮点,让人处于绝境中也不曾失去希望与未来,令天行宗拥有更多触底反弹的底气。
宗长空一言不发听完讲述,流露深深的疲乏:“道统尚存,那便是不幸中的万幸。”
隋枯荣曾对他说的话,显然想动摇他的决心与意志。
坐困八百年,除了隋枯荣等镇压者为了打击他才说的少许二三事,宗长空对外面的情况可谓一无所知。当他粗略了解九幽天入侵的规模等详情,只稍稍一想,神色就是一凛:“天下要乱了。”
一转念,他就想透了,怪不得隋枯荣迫不及待想要他的命。他还说这么多年都过来了,隋枯荣怎么一下子变得性子急躁了呢。
危机,就是危险与机遇一起共舞。
当天下一乱,固然有无数凶险,也有无穷机遇。显然,明心宗渴望剪除掉他,松绑之后全心迎接机遇。
可是,对行天……不,是天行宗来说,恐怕就不是机遇,而是遍地危险!这种时代大潮,沾着一点,哪怕被尾巴扫着一点,就足以毁掉新生的天行宗。
况且,凭谈未然先前的讲述,宗长空就知道,明心宗、三生道、黄泉道都是敌人……随便一个就能把重建的天行宗捏死八百遍。
天行宗需要活着,眼前这个青年天才必须活下去。
行天宗的道统需要它和他们来继承。
但,不一定非要在荒界。
宗长空闭眼一会,重又睁眼盯着谈未然:“趁着此时还来得及,率天行宗速速远走他乡,去另一个类似三千荒界的域界安顿下来吧。我恰好知道几个域界裂缝,你……”
此话未了,就被谈未然再一次拦腰截断:“宗前辈,你弄错了,我是来帮你脱困的。”
从知道行天宗覆灭后,就再没有表情变化的宗长空,眼里第一次涌出温和之色。他如何不知谈未然是为营救自己而来,可他更明白,这注定是白费功夫:“没用的,你帮不上。或许三千年后可以,但现在不行。”
“你想帮我,很好,但你不明白留下来会面对什么,我的对头们将会带来修为境界比我更强的敌人。”
宗长空眼睛明亮得像发光,就像在绝境中抓住了希望:“所以,你率领行……天行宗在天下彻底大乱之前,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好好活下去,潜心修炼,把道统传承下去,就是帮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