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也终究还是没有跟顾时晏一起回去。
对于这个家庭，林清也没有太多的留恋，但是不得不承认，只要爷爷还在，只要曹金莲还没走，她就永远会被牵绊住脚步。
林清也在小吃街上又逛了一会，这热闹的大街小巷，她好像一只窥探着光鲜亮丽的宠物的流浪狗。
这是林清也刚从网络上学下来的词，到了此刻才觉得这个形容实在是贴切得过分。
上一次这样，快过年的时候在街边游荡，好像是高中的时候。
那是有一次林超群又喝了点酒在家里发疯，把曹金莲娘家从上到下骂得体无完肤，说曹金莲一家人都要害他，想要让他死。
可那时候曹金莲已经快要六七年没有回过娘家了，就是为了防止林超群这个被害妄想症天天怀疑人家一家人想要害他。
那次吵架曹金莲也是爆发了，质问林超群，“把你害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你是有钱还是有什么东西值得我动手害你？”
林超群回答不上来，因为他真的什么都没有。
于是被揭了遮羞布的林超群恼羞成怒，给曹金莲的“罪名”又罗织了一条“瞧不起我，莫欺少年穷”。
家里乒乒乓乓，吵得整栋楼都能听得见。
林超群又仗着自己一身牛劲动了手。
后来曹金莲一气之下出了门，大冬天的，还是半夜，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林清也追下去，看到曹金莲一个人在冷风里站着，短发被风吹得凌乱，看到林清也走过来，身后没有别人，曹金莲只是裹紧了身上陈旧的外套，眼睛里的光还是灭了。
林清也知道，其实这个时候，如果林超群愿意追下来，曹金莲都会顺着台阶跟林超群回去。
但是林超群没有。
林超群翘着脚坐在沙发上，半敛着眼眸，跟尊大佛似的，抠着嘴上的死皮。
看见林清也自己一个人回来，林超群眼里有些诧异，但还是坐那不动，沉着脸问林清也，“你妈呢？”
林清也根本不敢惹这样的林超群，一颗心悬在嗓子眼里，生怕自己哪里说错了做错了一点，就会被林超群一顿暴打。
但她也不敢下楼，曹金莲把她赶回来，本意就是想让林清也说动林超群亲自下去找她。
林超群冷哼一声，把电视关了，电热毯打开，关上门自己睡觉去了。
林清也忍无可忍，推开林超群卧室的门，“你不把她找回来？”
林超群用被子把自己裹得紧紧的，只露一个头，闻言冷冷瞥了林清也一眼，声音生硬，“找她干什么？她不是有本事跑吗？有本事她就别回来，爱死哪死哪去。”
林清也那一刻真的萌生过一种想要掐死林超群的冲动。
但那只是一种冲动，林清也知道就算把三个自己绑在一起，论体力也不是林超群的对手。
后来林清也想明白了，林超群之所以如此笃定，是因为曹金莲身上没有钱。
没有钱就没有话语权，曹金莲如果不想在这个大过年的时候流落街头被冻死，就只能灰头土脸地回来。
可那天的曹金莲真就没有回来。
她去老太太那里过了一夜。
第二天林清也一大早就出了门。
事发突然，又是过年期间，加上那时候的通讯也没有现在这么发达，林清也也约不出人来，就自己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马路上闲逛。
那天很早，市区的店铺都还没有开门，大概是过年放炮的原因，整个城市都灰蒙蒙的，鼻子里似乎都是硝烟的味道。
逛了一会林清也接到了老太太的电话，开口第一句就是指责林清也，“你怎么能让你妈一个人大晚上跑出来？”
林清也眼泪差点就当场流下来，但还是忍住了，听着老太太的抱怨找了一个角落，“他们俩吵架，我爸不出去找。”
林清也至今都记得那个角落。那时候，那一片正在做城市规划，旧楼全都推倒重新修建，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就连建筑工人那时候都回家过年了，她躲的那个角落摇摇欲坠，但没有一个人经过，林清也却觉得心安。
她或许就是从那以后学会隐藏自己的情绪的。
哪怕她很难过，只要她想，不站在她对面，对方都不会察觉出她的异样来。
老太太梗住了，似乎也是想起来自己儿子是什么德行，但还是指责林清也，“那你也不能让你妈一个人大晚上地在外面，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那你不就没有妈妈了吗……”
“她出事我跟着去死行了吧？！”
林清也突然冲着电话那头吼出来。
电话那头静了静，老太太一时没敢再说下去。
林清也把电话挂了，继续游魂一样在街上游荡。
那天好像一直没出太阳，林清也记不太清了。
后来是老太太和老爷子把曹金莲送回家的，那时候的老爷子腿脚还好，亲自爬楼到家里，问林超群是怎么回事。
林超群不敢对老爷子说自己对曹金莲动了手，只支支吾吾说是一些小矛盾。
老太太护儿子，数落林清也数落得再理直气壮，到了儿子面前也是和颜悦色的，最多说一句，“以后可不能这样了听见吗？”
等二老走了以后，曹金莲的“罪名”就又多了一条，叫做“拿我妈威胁我”。
至于林清也，“罪名”也多了一条，叫做“不孝顺长辈，敢跟老年人大吵大闹”。
至于他自己，依旧是一身正气的孝顺儿子，外人眼里的老实老公。
二十五岁即将研究生毕业的林清也，想到这里，依旧能回忆起当时想要掐死林超群的决心。
好在她现在至少有了一点自己的积蓄，不至于像小时候一样，坐在街边饿肚子了。
她给自己买了一串糖葫芦，找了个有阳光的地方，慢慢地啃着。
印象中小时候的糖葫芦都是酸的，酸得倒牙，哪怕外面裹了那么厚一层糖浆也压不住的那股酸味，后来林清也就不爱吃了。
所以今天买的这一串，林清也先是放在阳光底下看，看完了对着天空拍了一张照，低头戳着手机，好像这样在来来往往笑容满面的人眼里，她不至于像是没有地方可以去，没有人可以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