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师的反应让我心中一喜,心道这次没有白来,有猛料。但是不一会,我又有点气馁,怪一安问的太直接了,一点谈话技巧都没有,现在陈老师已经心生戒备,再套话就不容易了。
“陈老师,实话跟您说。学校最近发生了几起命案,跟荷花池有关,我知道您也许不相信鬼神,但是有些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那么多年过去了,很多事情已经不再是令人三缄其口的秘密,无论荷花池发生了什么,死去的人都希望有真相大白,沉冤昭雪的一天。我是五台山的俗家弟子,法号无尘,校长委托我调查这件事,您可以打电话亲自问他。”说完就取出电话,递给陈老师,目光澄净。
我心里有点紧张,一安说的那么直白,还提鬼神,陈老师能信吗?要是把我们轰出去,估计只能找校长亲自来一趟了。
陈老师沉默了半晌,差不多半个小时没有说话,一安倒是一如既往的淡然自如,我却有些坐不住了,来回的看看一安,又看看陈老师,几次想开口又不知道说什么。就在我焦躁不安的时候,陈老师低沉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比刚才更添几分沙哑。
“也罢,那么多年过去了,这件事一直是我的心结,既然你们想知道,我就告诉你们吧。”
“几十年前的事了,那个时候我刚刚当老师没多久,我的导师姓严,年轻有为,是全国有名的生化专家,也是我父亲的同事兼好友。他有两个孩子,儿子严佑家比我小5岁,女儿严佑美比我小8岁。原本,这该是一个人人羡慕的美满家庭,但是那场运动一来,就毁了一切。严老师出生书香门第,是华南一带有名的学术世家。他的父母兄弟在解放前都随*去了台湾,当时严老师30多岁,已经在z大当了老师。他拒绝了亲人劝说,固执的带着全家留在了广州市。运动开始没多久,他便遭到了批斗,被指责为卖国贼,汉奸,每天都要通过广播向全校师生检讨。一开始,我父亲还暗自接济他们,但是时间一久,我们全家也自身难保,便没有余力再帮他们了。”陈老师一字一句缓缓道来,仿佛每一个字都要用尽他所有的力气。
周围很安静,没有一个人说话,我知道,我们需要给陈老师一个缓冲的时间,即使是我这样一个从没有亲身经历过那段历史的人都觉得压抑的令人窒息,更何况是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却又无能为力的陈老师呢?
我给陈老师倒了一杯水,他喝了一口,过了许久,像是终于缓过了劲:“批斗大概持续了一年,中间的残酷是一般人无法理解的,*的折磨或许可以忍受,但是精神的煎熬会让人痛不欲生。后来又发生一件事,终于成为压死这个家庭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的心顿时纠了起来。
“他们那个年仅20的女儿被几个学生强暴了。”
“什么?”
“当时跟现在不一样,受害者得不到大众的同情与保护,几乎所有的人都说她活该,生活作风有问题,更可况一个卖国贼的女儿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一群畜生。”我心中仿佛有一团火,就要烧起来,自己也不知道骂的是那几个犯罪的学生还是一群冷漠的旁观者。
“哎。”陈老师叹了口气,语气中有深深的自责:“可惜当时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伸张正义,包括我自己。多好的一个小姑娘,小时候跟他哥哥两个人总喜欢跟着我,但是那时候我自身难保,不敢出来说半句。如果当时我能站出来说几句公道话,或许结局就不一样了。”
说到这,陈老师语带哽咽,似是再也说不下去了。我不知道如何去安慰他,在一个良心受了几十年煎熬的老人面前,所有宽慰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
“在不久之后的一个晚上,他们全家溺死在了荷花池。警方没多久就断定是严老师杀害了他们一家,原因仅仅是实验室有一个严老师私自领取乙醚的记录。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天早上,那个原本不大的荷花池密密麻麻的漂浮着四具尸体。尤其是严老师和佑家,他们的眼睛睁的老大,这是死不瞑目啊。”
看着老泪纵横的老人,我说不出话。作为一个连旁观者都算不上的人,我不过以一种同情的姿态听着别人的往事,有什么资格去安慰,又有什么资格去愤怒。现在的我无论做什么,都不过是让自己的心好受一点罢了。荷花池中的亡魂,他们的哀恸和悲鸣,我们又要如何去平息?
“那严老师一家的尸体怎么处理的?之后的荷花池有没有再出现命案?”
陈老师摇了摇头:“当时谁敢去打听呢,只知道警察把尸体拖走了。从那以后,我对荷花池就有种莫名的恐惧,再也没有去过那里。但是据我所知,整整几十年了,除了严老师一家,没有人再命丧过荷花池。”
我们又陪着陈老师默默的坐了一会,就起身告辞。养老院地处偏远,离主干道有一点距离,所以我跟一安两个人只好徒步走到大路去打车。
“一安,你说那个杀人冤鬼是四个人中的谁呢?”沉静了一会,我忍不住开口。
“现在还很难说,都有可能。毕竟我们连“它”平时如何与被害人联系,又如何杀人都没有查清楚。但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如今的两起命案,与严老师一家肯定有关。”
“那也太惨了,生前受尽折磨,死后还有可能魂飞魄散,命运对他们一家实在很不公平。”说完,我不由的叹了口气,心情十分低落。
“小轩,这些年我跟随师父云游四海,见过冤鬼厉鬼无数,大部分生前都是可怜之人,严老师一家绝对不是最凄惨的。但是一旦他们死后怨念深重,沦入冤鬼,那么就只能被收服。运气好的,能够放下执念重入轮回,但绝大部分都是魂飞魄散的下场。即便我于心不忍,但是也不能放任他们害人。”
原来他是看遍了人世间太多的凄苦悲凉,所以才能对人对事如此淡定吗?
“那如果他们只是报仇而不害其他人呢?”
“冤鬼是没有善恶之分的,害人之时不会考虑对方是否无辜。”
“我是说如果。”我固执的坚持。
“即便如此,我也不能坐视不管。无论愿不愿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一安深深的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着。他的神色平静如常,可我总觉得这份平静里面似乎有一种深深的无奈和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