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新建的病症比较特殊，属于难以启齿那一类，医生也有义务保护病人的隐私，这会儿上百人围在一边，对柴新建来说，很不友好。
将所有人都劝出去之后，沈炎才对叶如春说出柴新建的情况。
“我之前开了萆薢分清饮，加了一些茯神、黄连……”
“等等。”
沈炎刚说了不到一小半便被叶如春给打断了。
“你不是要给他检查吗？”叶如春道。
“早就检查了。”沈炎道。
“什么时候检查的？”叶如春有些疑惑，道，“我来之前？”
沈炎道：“中医望、闻、问、切，给病人检查的手段很多，我在你医院给人看病，也不用上手，这么些天，你可曾收到过投诉？”
叶如春眉头微蹙，道：“那倒是没有，但是不靠谱。”
“非要用仪器检查吗？”沈炎叹道。
柴新建也有些无奈。
这年头中西医形同水火，叶主任算是其中的代表性人物了。
其实他个人觉得沈炎的方式要好些，那些仪器看着挺吓人的，不过他也能理解叶如春的顾虑。
也就是他比较信任沈炎，如果是寻常的患者，面对沈炎和玄之又玄的中医手段，大家都会觉得不靠谱。
看一眼就看出病情来了？
这也太扯淡了。
但沈炎还真可以。
只是这会儿叶主任倡导要相信科学，柴新建也没什么办法，只能等两位医生发话。
看看他们谁能说服谁。
但其实这是几乎不可能的。
要想说服人，那起码双方都得通情达理，还有就是愿意接受对方的意见。
像叶如春这种从内心里就非常排斥中医的人，想要说服她，怕是比登天还难。
“叶主任，你是来解决问题的，还是来闹事的？”柴新建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问了出来。
尽管这个问题有些唐突，话有些直接，但他是沈炎的朋友，有些沈炎不方便说的话，他可以帮沈炎说一下。
叶如春冷不丁被柴新建这么一问，脸色不是很好看，但柴新建赶紧递过去一个诚恳的笑容，表明自己不是阴阳怪气，她便收起目光中的怒意，认真思量起来。
“当然是来解决问题的，如果要闹事，这孩子早就不能在她那呆着了。”沈炎道，“叶主任并不是排斥中医，而是希望中医科学化。
比起那些听到中医就喊着取缔的人，叶主任其实挺理智的了，她并非是中医黑，她是支持废医验药的那波人。”
“和韩方那边来的人一样？主张用现代医学的科学方法来提取中草药里边的有效成分？”柴新建眉毛一挑。
叶如春道：“有什么问题？”
“有问题。”柴新建道，“中药在中医的理论思想指导下，才是中药，我也承认，华夏的药方有一部分，甚至一大部分是有问题的。
但不可否认，有些药方和理论思想真的很不错，就拿明朝的瘟疫来说，如果不是那个中医，叫什么来着……如果不是他，咱们华夏怕是要死一大片。”
“瘟疫论的着作者吴又可。”叶如春提醒道。
“对，对，瘟疫论，吴又可。”柴新建道，“叶主任，中医真的不该一棍子被打死，所谓废医验药，也太过绝对，比如我这个病症，用科学那一套是搞不定的。
我也不是没去过西医院，可以说，我的化验单都能出一本书了，但是，叶主任，我的病症没有半点好转。
叶主任，我现在是个患者，我不是要跟你吵，我是想以我作为一个患者的身份来跟你聊。
我的病症，遇到沈院长后，好了很多，他的药方真的很有用，而且这不是你们西医常常定义的什么中药安慰剂，沈院长让我吃了药隔段时间就去化验。
等他这个医院开张后，我就带着这些单子来住院，然后存档。
叶主任，中医没那么玄乎，但也没那么差，科学什么的，我信，但有时候信不了，我最后只问一句，关于男科和妇科的那些病症，西医的科学，能解决多少？”
叶如春嘴角抽了抽，说不出话来。
如果柴新建跟她说什么中医理论什么的，她有很多种方式来反驳，最有力的一个例子就是屠老提取青蒿素获得诺贝尔奖的事。
屠老的青蒿素是废掉了上千个方子，而后并非从青蒿中提出了青蒿素，这一个例子就是废医验药最有力的论点。
然而，柴新建不聊这个。
柴新建从患者的角度来聊，还问了她一个她根本就回答不了的问题。
妇科病……能痊愈的，真没多少。
“叶主任，您是来解决问题的，您是好医生，今天跟来，我相信您不完全是来找沈院长要说法，您主要还是想保这孩子一命，之前您所信任的科学有其他办法吗？”柴新建问道。
叶如春脸色凝重起来。
她没有办法。
她要有办法的话，她早就帮着解决了。
这孩子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她和医院里的专家级的医生们都会诊过了，孩子病得很重，她们能做的，只有用手术来搏一搏。
但几率不大，也就百分之二三十的样子。
这看着有五分之一，但几率其实很小了。
有时候看似成功率有百分之九十的病症，一百个也有十个会丧命，概率看着不吓人，但将那些数字换成一个个鲜活的人，一个个欢声笑语的家庭，那就恐怖了。
所以她今天跟来了医院。
她来，一是想兴师问罪；二则是想看看沈炎有没有什么办法。
她讨厌中医不假，但不是讨厌中医这个词汇，这个行业，而是讨厌中医那一套玄之又玄、假大空的东西，她见过太多人被中医骗子坑，吃那些乱七八糟的草药毒坏脏器的可怜人。
“既然您没有办法，那就给沈院长一个机会，更何况，我好像听说了，这孩子的病症就是沈院长先发现的。”柴新建道。
叶如春看向沈炎，目光如炬：“你真的有把握？”
“面对病症，谁又能有百分百的把握，但我可以保证，中医疗法不会有任何的危害。”沈炎道，“你也说了，我西医方面的水平比你高，到时候中医不行，咱们就走西医的方式。”
沈炎有把握也不能说，包治百病、百分百能好，这会让叶如春觉得他是在吹牛。
叶如春收回目光，再次沉思。
“对了，你刚才要说的那个萆薢分清饮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还要加其他药，他的病症，喝这个药就能好？原理呢？”叶主任问道。
柴新建挑了挑眉，看向沈炎。
沈炎也笑了笑。
叶主任肯开口问中药的原理，说明已经准备去了解中医了。
这是一个很大的进展。
柴新建看来，叶主任这是承认了沈炎的医术，而在沈炎看来，却远非如此。
叶主任是省保健局的专家，省里医疗系统的一些政策还有对待中医学院毕业的学生之类的事情上，她都有着很重的话语权。
她以前是坚决反对中医的，以后有了改观后，不说扶持中医，只要不卡那么死，这么一个小小的举动，也能改变省内中医们命运。
不过这一点他之前没想过。
因为排斥中医的人很难去沟通，所以沈炎根本就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他之前对待叶如春，就是一个字，躲，惹不起，躲得起。
今天要花时间说服她，也不过是不想耽误时间，想早点能给孩子看病。
没想到柴新建帮了个忙，以自身为例，让叶如春打开了小小的一点心结。
撕破了一点防御，那就够了。
总比以前油盐不进要好了很多。
“小便白浊的症状是小便像泔水一样，把那个药静置一段时间，里面还会有膏状物。所以尿的时候，会很疼，有时候还尿不出来，属实难受。”沈炎道，“萆薢分清饮的组成是益智仁、川萆薢、石菖蒲、乌药，这个方子是专门治疗下焦处虚寒的小便白浊。
萆薢去湿、益智仁收敛，收住小便，以防泄后会有遗尿的后遗症……”
“乌药也是收住小便的药，但是你用石菖蒲是什么意思？石菖蒲不是开心窍的药么？”叶主任眯起了眼睛。
沈炎愣了一下，一边的柴新建张大了嘴巴。
叶主任不是抗拒中医吗？
怎么……她居然还懂中医。
“不用这么惊讶，省保健局有中医专家，开会的时候经常会听到一些。”叶主任道，“别岔开话题，我需要你好好解释解释这个问题。”
沈炎笑了笑，这倒是他小看叶如春了。
早知道叶如春这么好说话，他早就接电话跟她谈了。
“石菖蒲祛痰宜气，开通心窍，看似的确和这小便的膀胱方面沾不上关系，但小便白浊不光是膀胱问题，其中还有柴局心神劳累的缘故，所以，开通心窍也是有必要的。”沈炎道。
柴新建点了点头，沈炎这点说的很对，当初沈炎见到他喜欢写东西就马上看出了问题。
回想到自己和沈炎的第一次见面，那真是惊为天人啊。
“那你后来加的那些药呢？茯神、牛膝、黄连、肉桂……”叶如春问道。
沈炎笑道：“茯神养心神、牛膝补肝肾、黄连和肉桂一个清心火、一个补肾阳，这样才能水火交泰、达到水火相济的效果。
毕竟在我看来，这个病症是水火不交、坎离顺用的格局。”
叶如春唔了一声，轻轻点头，看着沈炎良久道：“你解释后我也算是明白了，但有个意见要提一下。”
“你说。”沈炎道。
“水火相交，坎离顺用这种话，最好别跟病人说，很多人就是被这种玄而又玄的东西弄得不愿意去相信中医，很多中医大师搞得像个神棍一样。”叶如春道。
沈炎哈哈一笑，这也是他所希望的，刚刚之所以这么说，是顺口而已，他对病人不会说出这种玄奥的话语。
他比较倾向于叶如春的观点。
相信科学。
“既然聊好了，那我那病历还要送吗？天气怪热的，不需要的话，我让我老婆半路打道回府。”柴新建道。
“送。”叶如春道。
柴新建苦笑起来。
“院长，下面又停了一辆大奔……”三人正要打开会议室的门，有人已经敲门喊道。
“又有闹事的？”沈炎眉头微蹙。
“好像是方老的车。”叶如春来到窗边，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