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告密
“按照老头子的评价标准,这梁鼎芬自然可以划作聪明人的那一类中,毕竟在这个时候主张变法的根本没有,最多不过是号召学习西方而已,要论起变法呼声兴起,还要等甲午战败之后才开始的;至于废除科举考试倒是由来已久……嗨,谁又能够想到,这一场甲午战争之后的中国居然会发生了如此大的改变呢?!”谭延闿心中想到。
对于这样敏感的话题,谭延闿在《劝学篇》中投入了大量的精力,在变法上主要详细介绍了日本的明治维新,而在转到国内上的评论则是以伦理、圣道、心术不变的基础上借鉴西方列强诸国的法制、器械、工艺之变,这和传统上的变法有着很大的区别,反正洋务派已经干了这么多年了,这个时候抛出来之事更加强调了“根本不变变枝节”,这样也不会引起太大的争论。
至于科举考试的废立,谭延闿在《劝学篇》就更不敢多嘴了,毕竟他现在自己就在这条路上正走着呢,若是冒然提出废除科举考试,不是断了全国数以十万计读书人的登天梯,那后果不言而喻,就算是慈禧太后也未必敢说这话!不过他把西方的现代教育体系在《劝学篇》中作了详细的介绍,为了配合洋务实业的开办,少不得要将西方的现代教育体系引进中国,作为“新学”称为中国传统“旧学”的有益补充,也委婉的提出对科举考试制度进行一定的改革,使之更加有利于朝廷选拔人才。
“当今西方列强凭借坚船利炮横行世界四处建立殖民地,而在东方则是他们争夺的焦点所在,最近几十年所发生的几次对外战争也是源于此点。日本明治维新之后国势日盛,尤其是在其海军上扩充的规模更是到了威胁我大清北洋水师的地步,这全拜日本国内变法所致,可见学习西方发展工业已经成为强国富民主流道路。中国和日本还是有着很大的差别,人口众多、地域广袤,各地的民情民俗更是千差万别,要在国内实行日本那样的变法,一个闪失便可重演千年前熙宁变法的灾难。在下见识浅薄,不敢在这个问题上妄加判断,至于科举考试……呵呵,诸位也都是读书人,想必对此间弊情知之甚详,朝廷要对此做出一定的改进则是肯定的,至于是不是要废除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毕竟数十万学子出路所在,牵一发而动全身啊!”谭延闿微微笑着说道。
作为总督,张之洞在做事的时候不得不更多的考虑政治层面上的影响,而他的幕僚核心层次的才会担心这个问题,其余的都是想着怎么办好洋务实业,两者考虑问题着眼点不一样。难得张之洞为了兴办洋务而搜罗了这么多人才,这湖广总督府内上下几十人的幕僚队伍提出了各种各样的问题,这些问题主要还是围绕着《劝学篇》展开的,张之洞已经下令总督府广益堂的诸位幕僚都要习读《劝学篇》,所以他们对这本书都是非常了解,眼见这本书的作者来到广益堂,哪里会有不发问的道理?好在谭延闿根底比较扎实,再加上《强学文摘》上的文章哪些能发,哪些不能发都是由他来取决,见识也比较广,对于这些幕僚的提问他都旁征博引一一作了回答,至于满不满意,至少广益堂内的气氛还是比较热烈的。
正在大家谈的比较高兴的时候,一个仆人模样人走到梁鼎芬身边小声对他说了几句话,梁鼎芬站起来走到谭延闿身边双手抱拳歉意的说道:“组安,真是不好意思,就在今天上午两名派到马鞍山勘测煤矿的洋人工程师遭到当地村民的围殴,一名洋员和一个翻译被打成重伤……这件事非常棘手,香帅必须亲自处理,今晚香帅可能见不了你了!”
谭延闿站起来微微笑着说道:“香帅为湖广总督,日理万机,遇到突发事件也是无奈之举,毕竟国事为重。”
梁鼎芬歉意的说道:“难得组安如此通情达理,梁某代香帅谢过了。汤生,你来送送组安吧!”
没有见成张之洞,谭延闿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别扭,不过他也明白一个总督想要做成事,平时的工作量非常不小,再加上碰到殴打外国人这一恶劣事件,张之洞恐怕就是见了自己也会心不在焉。在这个时代殴打外国人是极为恶劣的,当然其中大部分的原因都是因为这个时候的外国传教士或是其他外国人在中国太过蛮横无理所造成的,尤其是各地的教案已经开始有增加的趋势。这一次外国人被殴打是因为外国技术人员奉总督府命令去马鞍山勘测煤矿,这样一来倒是当地居民无理在先,若是处理不好的话,很有很可能会造成一定的外交风波。
谭延闿知道出了这件事,张之洞没个十天半个月休想解决,同时他在第二天得知,那个被村民打伤的外国人和中国翻译已经被送到汉口一家西医医院诊治了,至于另外一个外国技术人员命好,看到村民杀气腾腾的围上来就知道不是好事,当即丢下手中的设备跑下山去了。
“这虽然不是教案,但也不是这么容易解决的,张之洞少不得要破费腰包了!”谭延闿在清楚事件前后原委之后心中暗自想到。
谭延闿觉得自己在武昌待上十几天就为了求见张之洞实在有些不值当,心中倒是想就此乘船沿江到上海看看那里现在变成什么样了,然后再搭船会福州。毕竟在前段时间因为大哥眼红健民制药的产业,上门来索要银子,这事是大哥犯错在先,但是自己上门砸烂了大哥的灶台,在处理上也有些过分了点。虽然他不怕大哥到老头子那里告黑状,但是生性谨慎的谭延闿还是觉得自己赶快回福州那里,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反正细皮嫩肉的大哥是不愿意跑上这么远的,自己在老爷子那里吹吹风,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再说自己这次不仅拿到了举人功名,还顺手把解元也拿到了手,老爷子目前最看重的就是功名,谭家几个儿子中就谭延闿最有出息,老爷子就算生气也未必真的会责罚他。
第二天下午,谭延闿来到设立在武昌城内的电报局向福州发了一封电报,这家电报局还是他前几天在武昌城内转悠的时候偶然间看到的,当然看到电报局就不得不让谭延闿想到那个巨富盛宣怀,他正是现在中国电报业的掌门人,除了招商局的航运事业之外,这电报业显然是盛宣怀捞钱的第二大产业。这个时候的电报费用是非常昂贵的,除了地方衙门和商家之外,个人使用电报是非常少见的,当然这点电报费用对于一个普通之家是难以消受的,但是对于现在已经腰缠万贯的谭延闿来说,这并不算什么,在电报中,谭延闿简要的说明了这次外国技术人员被围攻导致自己求见张之洞无果,打算立刻启程回福州,还要恭敬的询问一下老头子是否还有什么事情交代给他。
谭延闿前生是个医学博士,在高中的时候学习的是理科,在前生高考的时候,物理他几乎拿了满分。电报的基本原理他是非常清楚的,而且在这个时代电报还停留在靠导线传播的水平上,无线电还要等几年才会出现。想要靠后世高中物理水平在这个时代研制无线电电报,在基础上是没有问题的,当然相关设备还是要从国外来引进。在电报局拟写电报的时候,谭延闿不是没有想过自己来研制无线电电报,抢了马可尼的饭碗——这无线电电报的专利可也算是一个超级金饭碗啊,到时候在那些强国注册这个专利,那所产生的收入远比九三式步枪给他带来的要多得多!
发完电报,谭延闿继续在武昌四处转悠,再好好看看张之洞所主持的各项洋务产业,尤其是湖北织布官局。谭延闿也有心洋务实业,心知在这个时代除了进入官场通过黑暗手段谋取国家私利之外,这兴办洋务实业恐怕是来钱最快的途径。钢铁厂这样技术含量比较高、投入巨大的产业他这会可玩不转,但是纺织行业他还是非常有兴趣的,尤其是日本的外贸出口支柱生丝产业,他更是不会放过。现在趁着人还在武昌等电报,还不如仔细看看湖北织布官局,反正有辜鸿铭可以召唤,进入织布官局详细考察自然不在话下。
“组安吾儿:来电吾已经收到,武昌之地不必久留,可先行返回福州。然听闻京师言官徐致祥弹劾张香涛属下赵茂昌与广东藩司王之春贪赃枉法,张香涛苛待属下之罪。京师已经派人分别到两广和湖广密查此事,吾儿若是心仪张香涛之作为,当可酌情奉告使其有所准备……”
谭延闿手中拿着电报——这是老头子来的电报,老头子在翰林院待的时间不算短,他也听老头子讲过徐致祥,不过只是寥寥数语而已,徐致祥比他晚进翰林,那句“怕铁路破坏风水”之说正是徐致祥那里传出来的,所以还有些印象。以老头子在翰林院的关系,这绝对不是徐致祥告诉老头子的,恐怕和翁同龢有很深的关系,所以才有“酌情”两个字,毕竟翁同龢和老头子的关系可是摆在明面上的,张之洞和老头子之间没有太多的交集!
“地方督抚想要坐得稳,和办不办洋务没有太多关联,这言官只看伦理道德,办洋务少不得要得罪言官,所以地方督抚要对京师里面的情况把握清楚才好……”谭钟麟那看似无意但别有深意的话再次在谭延闿的耳边响起。
“老头子看来在京师有人做耳目啊!”这个时候谭延闿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同是总督,靠山都是慈禧太后,李鸿章和张之洞的身上背了这么多弹章——李鸿章的目标太大,淮军都进了天津,就连老太太对他都有些不放心,挨批那是应该的;张之洞为人恐怕真的是很傲慢,得罪人也是清理之中。李鸿章可以仗着地理和他身后的北洋军事力量做后盾保住自己的权位不失,但是张之洞可就非常值得推敲了。至于老头子,不顾得罪慈禧的风险也要别别吴棠的苗头,这种事情是清流最喜欢看到的,利用清流来壮自己的声色建立过硬的名声,然后再用慈禧太后的威名来建立自己在仕途上的保障,这手左右逢源的本事让谭延闿叹为观止。
“香帅一心为国路人皆知,徐致祥这道参折简直就是丧心病狂!不过我也曾听说王藩台为人精明的过分了点,难免招人诽谤;至于赵文案也听说他在广东的时候和赌坊的老板在帏赌一事上有些牵扯……所以以晚生之见,不能轻视徐致祥这份折子!”梁鼎芬说道。
在他的对面所坐胡须花白的瘦小老人便是名震湖广的张之洞,这个以前被属下看作是气壮如牛的老人现在看来精神却并不好,这几天的事情让他的精力颇有些耗费,再接到这个消息后,他心中感到实在是太过疲劳不堪了。
“他已经走了么?!”张之洞并没有回应梁鼎芬的话,有些心不在焉的问到。
“今天早上晚生见谭组安的时候,他就已经订好了下午去上海的船,现在已经走出很远了。”梁鼎芬知道张之洞在问谁,所以便如实说道。
谭延闿最终还是决定将这个消息告诉张之洞,没有别的原因——翁同龢必然会倒在慈禧与皇帝的政治斗争之下,而张之洞距离政治风波的中心点比较远,戊戌变法也不会干扰到他,这个晚清名臣以后还会走得更远。从个人感情上来说,在谭延闿的眼中,张之洞是个干实事的人,而翁同龢则是光动嘴皮子,况且山高皇帝远,得罪了翁同龢也未必会受到报复,挺个五六年老翁同志就被慈禧太后炒鱿鱼了,再说翁同龢能不能知道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谭延闿对张之洞的从政生涯详细情况了解不多,但是他可以肯定的一点就是老张同学在湖广总督任上可是待了很长时间,如果这次弹劾张之洞是他所不知道的历史事件,那最终张之洞也会化险为夷,卖个情面给张之洞,更加有利于自己以后在湖南发展,况且他还惦记着老张同志手中的钢铁厂,提前打好关系是必须的,这次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谭延闿自己并不知道,这是历史上“徐致祥大参案”的开端,这场大参案对于张之洞来说确实是个险局,但是因为谭延闿的参与,张之洞能够在朝廷下密旨的同时就知道有人要找他的麻烦,这个时候提前运作对于张之洞来说风险会小上很多,当然谭延闿以此结交张之洞也就从此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虽然这次他来湖北没有见到张之洞的面,但是这次告密使得两人关系更加亲近了些。
“节庵,你见过谭组安两面,对他有什么印象?”张之洞倒是不是很关心自己被参,反对谭延闿倒是非常有兴趣。
“谭组安虽然年少,但是行事稳健是个少有的少年老成。他是接到谭督的电报后才知道这件事的,电报的原文晚生也看过,谭督在电报上的意思是谭组安自己来决定,不过谭组安还是选择了站在我们这一边。在晚生看过电报后便把电报给烧了,说这电报是从电报局中收到的,还请晚生代为处理一下,说完便送晚生出了客栈。”梁鼎芬说道。
“好个少年老成!”张之洞坐在牛皮太师爷中半天说了这么一句话:“谭文卿生了好儿子,想来谭文卿在他的身上也下了不少功夫,他不会不明白这封电报的内涵。听闻谭文卿在京师作兵部尚书之时,翁书平天天到他的府上去下棋论文,以谭文卿之老道不可能不知道老夫和翁书平之间的恩怨,在这个时候还给谭组安发电报,这对父子行事可真算得上是奇异了!节庵,这件事谭文卿父子可是担了风险的,谭组安既然提出来那电报局那边要收尾处理一下,那你一定要把这事办好!”
梁鼎芬说道:“香帅请放心,晚生已经把电报局那边办妥当了,电报底稿已经烧掉,并且给那个当值的电报生一笔不小的银钱,想来他也知道自己会守口如瓶,就是不知道谭文卿那里怎么样?”
“这等告密之事,轻则免官,重则要下诏狱的!谭文卿人老成精,若是连这点也弄不干净,他这么多年的督抚也就白当了,那边的事情谭文卿会处理好,只要咱们这里别出纰漏就行!”张之洞冷冷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