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致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日头偏高，渐渐炎热起来。
为了照顾他的病体，正屋内一应事物俱是适合他的物件，看久了竟觉心中平静，可能是看久了吧。
连这满屋的药味都嗅不出什么不耐烦的燥意来。
崔致其实身形有些纤弱，常年呆在房间里捂着，皮肤冷白到突显出苍白无力。
屋内一片静悄悄，他耐心的眨眨眼，倾听自己的呼吸，颇有些急促，似乎是因为屋子里温度高了。
听到自己些许杂乱无章的气音，崔致弯弯眉，恬静的笑起来。
王嬷嬷推开门发出“吱呀”一声，有些绵长。
伴随着她絮叨又那么乏味枯燥的劝导一点点从崔致耳边经过，左耳进右耳出，“少爷，您醒来了，从昨晚到现在都没进食，怕是饿坏了，看嬷嬷给你带来了什么？您之前不是说想试试野猪肉，难得今日有卖，正正好做出来。”
王嬷嬷端来膳食，哄着崔致吃东西，她一手掀开盖子，热气腾腾的一个空碗出现在两人眼皮子底下。
崔致：“……”
王嬷嬷：“……！！”
崔致：“哈哈哈哈哈嬷嬷竟也学会逗趣了么。”
他穿着一袭白色内衫，笑成漂亮的色彩，平日里王嬷嬷些人虽然会关心他，却并没有这样活泼。
王嬷嬷惊讶的手抖了一下，连忙把盖子盖回去，想到什么脸上浮现出怒气。
崔家其他仆从不可能贪吃贪到崔致这里，难不成是那小丫头！
但没证据王嬷嬷也不敢乱下定论，只好恭敬道歉再去给崔致弄一碗来。
王嬷嬷没走多久，被怀疑对象就来到正屋门口，她稍显紧张又或是激动的敲敲门，快活又新鲜气道一声，“茜茜进来啦！”
稚嫩的奶声奶气的小可爱音明明只是平常，在崔致耳里却是如惊雷震地淡淡眼眸霎那瞪大，不可思议状。
……孩子的声音？
崔致震惊的眸子闪过一丝疑惑，他家中哪来的孩子？
顾奶团子进去后又把门关好，一步步走向崔致，把手中的东西一点点举高递给他，满是愧疚道：“茜茜对不起你，让你的肉肉被坏蛋给吃掉了。”
她的小脸上满满的不好意思，清澈透明的眼神看的崔致呼吸一滞，一个健康又干净的孩子。
瞟一眼她手中之物，崔致猛的心中一跳，叽叽喳喳的老鼠，两个粉红的爪爪抱在一起看着他似乎也很愧疚。
“这只鼠偷吃了我的肉？”崔致奇怪，不是因为鼠，而是因为她怎么知道。
顾奶团子一脸正义，“肉肉是珍贵哒，茜茜只是想看看它，不然会有坏蛋偷吃的。”
说罢她举了举肥溜溜的大老鼠，捏着它脖子，老鼠赶紧松开剩下的一点猪肉，身体下放看起来很是无辜。
崔致眼睛里浮出几分笑意，望着那双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拥有的眼神，“那我是不是该谢谢你关心……我的肉？”
顾奶团子没听出来崔致的调侃，羞涩一笑，爪爪握紧老鼠，差点没给鼠送上天，“不用客气啦，也不用送茜茜肉啦，茜茜只要吃点海草就够了。”
这么明示崔致怎么可能听不出来，他挥一挥衣袖，爽快答应，“善，今天的肉你随便吃，我包了。”
“太好了，你是好人！”顾茜茜开心的不得了，松开手鼓掌，拍着崔致的马屁。
小孩子的话天真又无邪，一言一语一举一动都能挑动他人的内心深处，崔致伸手，顾茜茜顺从上前，蹭蹭他的手掌。
健康活跃的热度集聚在掌心，顺着经脉，他仿佛感受到另一颗跳动的心脏，羡慕还是恍然他已分不清，但此刻他清楚知道自己是愉悦的，不是为了应和父母关心的回笑，也不是独自一人外出的好像真的在笑。
逃过一劫的老鼠窜逃出门，吓了刚推门的王嬷嬷一跳，看见“嫌疑人”正在和崔致接触，王嬷嬷心头又是剧烈运转。
“少爷，老奴知错，不该隐瞒您这么久，”王嬷嬷真心惊肉跳的躬下身子，昨晚崔致出门又生病，她一时忘了跟崔致说顾茜茜的存在，“这孩子虽说与老奴那早逝孙女相似，不忍心看她流浪街头带了回来，但您放心老奴会尽快送走的。”
顾茜茜被她拉在一边，歪着脑袋不解为何王嬷嬷突然这么害怕，崔致倒是没什么，毕竟他这情况，能得到王嬷嬷这些仆人的真心已经很心悦了，况且顾茜茜没有错，他并不讨厌那种畅快淋漓的开怀，“嬷嬷不必自责，这孩子我很喜欢。”
他扫向一旁眼神懵懂无知的顾茜茜，笑的和煦，“况且这也算是长生生命中的一抹色彩吧。”
崔致，字长生，清河崔氏人，崔家嫡长子，堂堂一位高门贵子此时却远离本属于他的繁荣，大门不能迈，虚弱的苟延残喘荒度余生。
“少爷，您受苦了。”听到这话王嬷嬷心中酸涩难忍，眼眶微红。
受苦？
或许吧，曾经崔致也曾埋怨上天不公，给了他生命却忘了赋予一副健康的躯体，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分不清这心中堵涩的是什么情绪了。
“好了，我累了，你们下去吧。”崔致突然又没了兴致，乏味的很，不是吗？
这世间的色彩本就不是为了他而存在，他凭什么去开口说拥有呢？
此前就一直束拘家门，往后不也是如此吗，有什么好抱怨的，他命该如此，崔致轻轻叹了口气，阖上眼缩进被子里。
最后顾茜茜被王嬷嬷牵手走出房间，徒留瘦弱身躯重新掩埋在厚厚的被子里，他背对着她们，一头墨发散落床铺，随后就再也看不见了。
她嘟起嘴，眼神一点都不可爱，瞪着这个关门的“罪魁祸首”，王嬷嬷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可长点心吧，少爷体弱受不得惊，幸亏他没怪罪，不然我也保不住你了。”
顾奶团子顿时气消了，她奇怪不已，跟着王嬷嬷的话音，“为什么少爷一直呆在屋子里睡觉呢，他不出去玩吗？”
崔致看起来很想出去玩，顾茜茜在他看向老鼠和她的眼神里充满赞叹和渴望。
王嬷嬷只是摇摇头，重重叹了口气，就不再说话了。
初夏的风闷热，但这外面却比里面凉快多了，顾茜茜脸上的细汗很快随着轻风蒸发开来，了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