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凉州“拍卖会”无疑是非常成功的,简直堪称宾主尽欢。
二十七件宝物拍卖了出去,收得白银三万余两,其中琉璃拍卖所得就占了一大半。
而拍得琉璃的多是些珠宝商贾,那拍到手之后欢天喜地恨不得拿回去当成传家宝的样子让顾怀看的有些于心不忍...他是真不忍心告诉这些人这玩意儿是沙子烧出来的。
也就只能吩咐下崔管事让他事后去知会一声,让他们早点卖往南乾。
不然城内的铺子开始卖琉璃之后这些人多半想上吊。
而令顾怀没想到的是,官员们也显示出了不菲的购买力,尤其在书画字帖上极为突出,比如凉州通判姚续就面不改色掏了一千二百两银子买下了那块南阳古物镇纸。
天可怜见他一开始邀请官员压根就没想刮出钱来。
北魏南乾物价相差不大,一两黄金八两银子,一两银子一千文,也就是一贯钱。
他坐在书房饶有趣味的把玩着腰间挂着的白玉:“听说阁老们都极为清贫,一般都只是领着从三品的俸禄,月供不过十五贯;一个边远州府的通判就能随随便便掏个千把两银子买个镇纸,谁居然说京官比地方官金贵?”
崔管事站在一边也不由笑了笑:“王爷,不是有句话说‘宰相门房七品官’吗?那可是天子脚下,虽然不如地方官富贵,但也确实要高一等。”
顾怀点点头:“这三万多两,加上之前拨那五千两,能买多少粮食?”
崔管事心算了算:“凉州地方偏僻,基本都是从内地购粮,灾前大概两百文每石,至于现在...怕是要涨一倍不止,大致也就能买六七万石罢了。”
顾怀皱了皱眉:“这么算起来不过也就救济几万人罢了,今年凉州春耕是肯定要荒废了,春夏一过,灾民百万怕就要变成流民百万了。”
他叹了口气:“朝廷要是再不管,整个凉州府不知道要多出多少破家流亡之人,蒙古还在边上虎视眈眈...赈灾的事你尽力去做吧,别经官府的手,能多救一点是一点。”
崔管事点了点头,正准备告辞,犹豫了一下,还是躬身说道:“王爷宅心仁厚,近年来更是成熟了很多,要是老王爷和王妃还在的话,一定会很高兴的。”
“但恕老奴冒昧,王爷最近是不是思虑过甚了?从灾情开始,王爷便经常紧锁眉头,把自己关起来读书抄书,病后又时常沉思,好像背负着什么东西一样。”
顾怀愣住了,他沉默了下,转过头看着窗外的黑夜:“崔伯,我只是有些问题想不明白而已。”
“为什么我一生下来就是王爷,锦衣玉食,而外面那些灾民,耕了一辈子田,现在却连口饭都吃不上?”
“我不是吃饱了撑的去想这些,”顾怀摇摇手打断了欲言又止的崔管事。“你看,我只是随便卖了些王府里平时根本看都不看的东西,却能救那么多人,而其他有这种能力的人,却宁愿花能救数千人的钱去买一块镇纸?”
“以前读史书,看见那些昏君佞臣,总是阖掌暗恨,看见忠臣良将,又不由得击节赞叹。你说在后人的史书里,我又会是怎样的一个角色呢?”
“我也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人,今天之前,我连一石粮食卖多少钱都不太清楚。”
“我想救那些像双月一样挣扎着想活下去的人,也想以后的史书里,有人读到我的话,会心生赞叹与敬佩。”
他还有句话没说出口:“我想让许白看看,她教会了我一些什么东西。”
崔管事幽幽一叹,不复多言,恭敬退出了书房。
......
顾怀的生活好像又回到了遇见许白之前,早起读书,下午跟着护卫们一起训练马术骑射,晚上和连双月一起在亭子里休憩吹风,还顺便教会了凉双月怎么弈棋。
顾怀自己就是个臭棋篓子,整天欺负个新手欺负得不亦乐乎。
崔管事管着赈灾的事情,后花园的几个锅炉也造好了,每天忙得王府内外来回跑。
没办法,顾怀实在不想去后花园,一进去就热浪滚滚,至于一介藩王亲自去施粥...这也太做作了。
连双月倒是想一直和他待着,话还是少,只不过表情比起之前灵动多了,也在几日之后开口叫了崔管事爷爷。
就这么过了十几天,到了四月初,传旨的仪仗终于到了临洮。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旌奖贤劳,乃朝廷之着典;显扬亲德,亦人子之至情。国家鼎盛,文武齐心,朕欲于六月祀于太庙;今有靖王顾怀,袭爵守孝,至诚至信;忧心国事,实可谓国之栋梁也,故宣靖王入京同祭,即刻起行,不得延误!”
“臣谢陛下隆恩。”
北魏藩王可见圣旨不跪,因此顾怀只是束手而立,等着传旨太监念完,才恭敬上前领了圣旨,同时按照惯例让侍女给几位公公塞了红包,这才拉着为首的红袍公公坐下。
“陈公公,多年不见,上次我进京也是你来宣的旨吧,舟车劳顿辛苦了。”
司礼监陈乐陈公公捏了捏袖子里的红包,可不是什么零碎银子,而是薄薄的银票,脸上的笑容也就越发热情起来:
“可不敢让王爷说辛苦,都是咱家该做的;上次宣旨确实也是咱家,这一晃都六七年了,王爷可真是更器宇轩昂了。”
“公公何时出发的?”
“回王爷的话,二月中下的旨意,咱家可不敢耽搁,立马就上路了,接下来还得回京城复旨呢。”
“这千余里路,公公也不容易。”
“唉,刚出京城那会儿还挺欢快的,总在宫里呆着,偶尔出来走走也还轻松。就是入了平凉府后就有些不适应北地的气候了,尤其后半程路旁全是灾民在南下,让人触目惊心。”
顾怀和陈乐聊了会儿灾情,又打听了些京城事宜,陈乐便起身告辞,顾怀自己可以慢慢收拾去京城,他们传完旨却是要赶快回旨的,又得是千里奔波。
果然哪怕同在司礼监,太监和太监也是有差别的,爬的高,成为秉笔太监,就如同如今的何洪何公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说不同意赈灾阁老们也没办法。
运气差不得皇帝欢心,也就做个传旨太监或者管管京城仪仗,要么动辄天南地北到处跑,要么守着库房里的天子仪仗闲的打苍蝇。
说到这儿就不得不提北魏的宦官系统了。
司礼监和御马监,北魏宦官们的终极梦想,一个管奏疏仪仗,一个掌京营兵马虎符,堪称太监们的两大深造衙门。
不同于南乾太监给三省相公们压得喘不过气,北魏的太监前途可是很远大的,如果运气好或者门路广被分到了司礼监和御马监,爬的高点就能轻轻松松盖过士子们的十年寒窗苦读。
北魏以武开国,实权武将比比皆是,而武将们是个什么德性?动不动就拔刀子的货色,大字不识一个,太祖又不喜欢文臣,于是到了太宗皇帝就不得不大力提拔文臣,收拢兵权。
而官僚士大夫也不是什么等闲角色,大概是太宗对他们太容忍了,还下过“刑不上大夫”,“御史参谏无罪”等规定,于是就发展到了后来的皇帝做什么他们都管,还动不动就搞死谏那一出。
这下子武将是给按下去了,上来了一批更麻烦的。
就在这种权力的擂台上,皇帝看见了旁边从小伺候他到大的太监,于是把他也叫上了擂台。
魏国的权力舞台就此形成,这几十年堪称太监们的事业黄金期,甚至有不少有梦想的人自己净了身挤破脑袋想进宫,发展到后来朝廷甚至下了禁止自行阉割的禁令。
简直神奇。
随便想着些有的没的,顾怀走到亭边负手看向了东南的方向,那里是整个北魏的政治中心,也是他从小到大只去过一次的地方。
而这次他能从那个地方获得些什么东西呢?到最后是会垂头丧气的回来做个窝囊王爷,还是扬眉吐气的获得能做自己想做的事的权力?
真是个让人魂牵梦萦的地方啊。
京城,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