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通明的靖王府书房内,顾怀正看着一份薄薄的册子,陈伯束手站在一旁。
他放下册子,略微皱了皱眉:“太简略了...大部分官员都没有平生履历,个人秉性一栏也都是捕风捉影之事,不可信。”
陈伯弯了弯腰:“少爷,最近只能找到这么些民间人,多半都是在官员住宅左近打听的的消息,实在是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我知道,没有怪你的意思,”顾怀摆了摆手,“但我要的不是这个,尽可能还是要详细真实一点的情报。”
陈伯点点头,在顾怀的示意下退出了房间。
顾怀又拿起册子看了看,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在太白居开始盈利之后,陈伯的情报班子总算开始工作了,但目前只能打听到这些消息,对他而言却是没什么用。
长安城太大了,官员也太多,五寺六部六科,能上朝会见过的也没多少,但他需要对长安官场有一个大概的认识。
如果只是呆在凉州那地方,当然不需要知道这么多,不过如今已经到了京城,而且已经开始有动作了,这些事情却必须做到心里有数。
哪些官员兢兢业业,哪些官员尸位素餐,哪些官员民间风评最好,哪些官员手脚不干不净,他可以现在不知道,但起码需要知道时能够有一份报告摆在桌子上。
任重而道远,慢慢来吧。
何公公最近很老实,在赈灾一事确定下来后甚至比之前还要老实,但顾怀知道,这一切都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
赈灾的事初步要到七月才能有消息到长安,他寄往凉州的信估计也得那时候才能有回音,六月又有大祭,事情繁杂,好像做什么都力不从心。
他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黑夜,沉默不语。
......
“秦姐姐,那位太白居掌柜真的有这么漂亮吗?整个明月楼都在传唱这首诗呢。”
“应该很漂亮吧,你看这诗里写了,白云想变成她的衣裳,花儿都像变成她的容貌。”
“我还是觉得秦姐姐最漂亮,天底下哪个女子都比不过。”
长安城西的明月楼里,两个女孩子在闺房中说着悄悄话。
其中一个女子手里捧着一张纸细细的看着,另外一个女孩子年纪要小些,正在为女子打抱不平:
“听说楼里有些客人私下在说这首诗一出,太白居掌柜就是长安第一美人了,要我说啊,他们是没有见过秦姐姐,不然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女子放下纸,有些好笑:“你呀,别总是这样的脾气,在楼里还好,以后出去了会得罪人的,天底下有那么多美丽的女子,难道都要比一比吗?”
房间内的烛光很明亮,把她的眉眼照的很清晰,俨然是人间绝色,描红的眼角斜飞入眉,眉心一点朱砂,妩媚却又端庄。
小女孩翘起鼻子:“我才不出明月楼呢,就这样也挺好的。”
“傻瓜,”女子伸出纤纤玉指点了一下小女孩的脑门,“明月楼终究是风尘地,在楼里度了青春,难道老了还留下来?”
“我觉得像秦姐姐这样就挺好的,卖艺不卖身,等到年纪大了还能当个妈妈,就留在楼里养老了。”
女子幽幽一叹:“虽说不卖身,但入了青楼,难道还能是个干净女子?你年纪还小,以后就会懂了。”
小女孩懵懵懂懂,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苦:“秦姐姐,你真的要给自己赎身啊?妈妈让我劝劝你,老鸨子发话了,要是你坚持要赎身的话,就让妈妈别护着你了,必须得接客。”
女子面色平静:“我知道,但我还是会走的。”
“为什么一定要走啊,秦姐姐走了我就又一个人了。”
“前半辈子没办法决定自己怎么活,总要决定以后自己会走怎样的路。”
女子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姐姐攒的钱差不多了呢,你想和姐姐一起走吗?”
小女孩有些犹豫,思考之后还是摇了摇头:“秦姐姐知道我的父母把我卖进明月楼以后就不见了,我觉得楼里的生活还挺不错的。”
女子也没有强求,她只是笑了笑,然后继续拿起那张纸,细细的看着。
小女孩好奇问道:“秦姐姐你很喜欢这首诗吗?”
“哪个女子会不喜欢呢,在自己最漂亮的时候,有一个人为自己写了这么美的诗句。”
她喃喃道:“只是有些好奇罢了,会是谁写的呢?”
小女孩扔了块蜜饯进嘴里:“秦姐姐你刚才去弹琴的时候我听客人们说是一个王爷写的,但是他自己不承认,也有人说是那位王爷出身边境,根本就写不出来,是花钱找人买的。”
“你一直都不喜欢学诗书礼乐,如果你学了就明白了,”女子笑着摇摇头,“这样的诗句,是花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小女孩正准备说只要有钱什么都能买到,门突然被推开了。
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子站在门口,脸色有些不好,能看出来在强抑着怒气。
她看到了房间里的两人,脸色稍微好看了些,点了下头:“听荷,你先出去,我有事情要和淮竹说。”
小女孩连忙吞下蜜饯起身,乖巧的点了点头:“好的,妈妈。”
等到小女孩出房间带上了门,女人有些泄气的坐到了桌子旁,看到还在盯着一张纸看的秦淮竹,气不打一处来:“我说你啊,让我操心死算了,都什么时候了还一点不急。”
秦淮竹带着笑意:“妈妈这是怎么了?我为什么要急?”
房间仿佛随着秦淮竹的笑容一下子明亮了起来,之前秦淮竹坐在窗边,那一片小天地仿佛就成了名家笔下的仙女图,而随着秦淮竹的笑容,这一幅画面立刻生活鲜活了起来。
连被称呼为妈妈的女子也看着这笑容呆了一呆,然后越发痛心疾首:“淮竹啊淮竹,你就说这些年妈妈对你怎么样?”
秦淮竹的笑容未减,她起身袅袅走到桌边,给女人倒上了一杯茶:“妈妈待我是极好的,我还小就被卖到了明月楼,多亏了妈妈,这些年才能平平安安只卖艺不卖身,”
女人气乐了:“你也知道是卖艺不卖身?明月楼的头牌清倌人,居然要自己赎身出明月楼?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出了楼你怎么生活?真是鬼迷了心窍!”
秦淮竹脸上露出一丝歉意,站到了女人身后开始给她揉起肩膀:“妈妈别生气了,我只是想换种活法罢了。”
女人想扒拉开秦淮竹给她揉肩膀的手,最后还是没能狠下心,只能有些无奈的说道:“这么些年可曾苦了你?你要是出了楼,能做什么?去给贵人当小妾还是嫁给平民百姓?你看看你像过日子的样子吗,青楼出去的女子,哪个能好好过下去?”
她越说越气,刚平静一点,现在又有些火大了,直接转过身不看秦淮竹,胸口起伏。
秦淮竹只能蹲下拉住她的手,有些委屈的说道:“妈妈误会了,淮竹可不想嫁人,这些年也攒了些钱,想着自己开家小店,以后也就对付着过了,至少那样很自由很轻松。”
女人就见不到秦淮竹这幅小女儿姿态,既难过又心软:“难道明月楼就不轻松不自由了?你可知道这些年为什么你能不卖艺不卖身?都是明月楼有背景才能罩得住,你出了楼,以后可怎么办哟。”
她说着说着就抹起眼泪来:“如今管着明月楼的柳夫人,你也是见过的,直接说了你要走就要你接客,妈妈就差跪下来求她了,还是不松口,你的性子我能不知道?你怎么可能同意?你又怎么能走?”
秦淮竹拍了拍她的手:“总会有办法的,妈妈。”
她扬起脸微微笑着,眉心朱砂有些鲜红,衬的越发出尘,声音有些低,像是在呢喃:“总会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