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客行?又是乐府旧题?”
“嘘,别说话,甄博士的声音快听不到了。”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是取战国古事?歌咏何物?”
“下一句还没传出来?”
“传出来了传出来了,是‘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居然是写任侠的诗?”
“看这传过来的临摹字迹,和太白居如出一辙!靖王爷还敢说做诗的不是他!”
人群涌动,不断聚拢过来的人先是被柳莹和高大男子的打斗吸引,然后听说靖王爷在作诗,纷纷凑在外围等到中心将诗临摹传出来。
今晚诗会本来就是打的品鉴顾怀两诗的名头,如今顾怀现场做诗,几乎吸引来了整个诗会的人,连游船都开始纷纷靠岸。
不少浪荡子趁机揩了揩油,有些被女子相伴的男子拳脚伺候,有些则是顺利窃得些芳香软腻,还回味的揉搓了下手指头。
整个诗会似乎进入了高潮阶段,甚至有些跟出来的青楼女子还在某些监生的指挥下开始奏乐。
湖畔暖风吹拂,乐声传出老远,人们的热情高涨,一句一句诗词随着不断有人高声重复传满了整个湖畔石路。
连柳莹和高大男子都注意到了这古怪气氛,两人的交手渐渐慢了下来。
柳莹看着被人群围住已经失去踪影的顾怀,一脸茫然。
而高大男子摸了摸脸上红印,却是有些豁达的朝柳莹抱了抱拳:“姑娘好身手!今日既分不出胜负,在下就别过了。”
柳莹一开始因为这男子的偷袭有些恼怒,主动出手也是因为男子当时不依不饶摆出的架势,如今见了男子主动给了台阶,也就没再咄咄逼人。
眼看着公子那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自己拿了把剑也就堪堪打个平手,她有些闷闷不乐,连小嘴也嘟了起来。
一场打斗虎头蛇尾,男子得了二皇子示意要试试能不能给顾怀个教训,却因为柳莹没有得手。而柳莹想着替公子出出气,也拿男子没有办法。
男子不再耽搁,脚下一蹬便拔高身形隐没在湖畔树影中,柳莹则负着剑走到人群外围,踮脚向着内部看去。
但她一个女孩子,身材也不算高挑,哪儿能看到中心?尤其身边众人闹哄哄的,只能偶尔听清一些字眼,却根本听不懂在说些什么。
无奈之下她倒是想到了什么办法,身体轻盈的一跃上了旁边柳树,遥遥瞥见了人群中心公子的身影,便一踏柳树树枝,踩在几人肩上一路朝着人群中心飞去,稳稳落在了顾怀身边。
而一边回忆着诗句一边用力想越过人群看清柳莹情况的顾怀也注意到了身边的动静,看清是柳莹而且没受伤后,才放下了心。
“没受伤吧?结果如何?”
柳莹摇了摇头,有些委屈巴巴:“没有受伤,可是公子,我打不过他...”
顾怀右手拿着笔,不顾身边众人奇怪的视线,左手揉了揉柳莹的头发:“打不过也没事,到时候公子叫上人帮你出气,只要没受伤就行了,当时也拦不下你。”
柳莹看着温柔的公子,皱着鼻尖嗯了一声,然后才问道:“公子在这里做什么?”
顾怀收回手揉揉眉心:“都是让他们逼的...非得让我写诗,我刚好想起李白的一首诗,就顺便答应了。”
柳莹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公子在写诗?可惜我都看不懂诶,是写什么的?”
顾怀笑了笑,刮了一下柳莹的鼻子:“就是写你这种侠客的,敢问江湖谁人不知柳莹柳仙女?所谓‘花开花落人见人爱,文武双全仗义疏财’指的就是柳姑娘了。”
柳莹给夸的有些不好意思,难得有些害羞的低了头,然后有些惊喜:“公子是写给我的?”
顾怀正想说不是自己写的,却被一边揪着胡子等下一句的甄松给催了稿:“王爷别耽搁了!快快将下一句补完!”
顾怀只能无奈的写完了下一句,然后甄松马上凑近了念出来:“深藏身与名?‘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好诗,好诗啊!”
周围众人纷纷附和:“不为世用,不求人知,这才是大侠风度!”
“短短几语将侠客气写绝了!”
“先写大侠风采,再写大侠气度,看似闲笔,实则点睛,此等大侠若是生平能有一见,也就不枉此生了!”
“刚才王爷不是说了吗?就是因为这位姑娘才写了这首诗。”
“这位姑娘,这位姑娘,可否一叙?”
“别挤别挤,再挤就撞到王爷了,断了思路怎么办?!”
北魏素来游侠风气就重,毕竟民风彪悍,一般人眼中的侠客都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且极为高调,哪儿像顾怀写的这种办完事情便拂衣而去不求名声的人?
不过仔细一品,却发现后者才是真侠客,又不为名声,也不求钱财,只是为了一腔不平气而已,这难道不才是真正的侠客吗?
而外围的气氛也被彻底点燃了,听完前几句,众人都确定了这又是一首巨作,亲眼见证巨作诞生,怎能不欢呼雀跃?
秦淮竹依旧安安静静的磨着墨,偶尔偷偷看一眼顾怀,当柳莹出现时,她还以为是顾怀的丫鬟,正惊讶于柳莹的美丽,又看到了顾怀如此亲昵温柔的对待她。
不像是房中人,却也不像丫鬟。
她有些好奇,这个没架子的人,真的是一个王爷吗?
而听完顾怀说的这首诗写的便是柳莹这样的侠客,她就有些更惊讶了。
这么豪气奔放的诗句,写的竟然是这么一个看起来有些柔弱可爱的美丽的女子?
北地有许多写任侠的诗句,但没有任何一首诗能像这首一样,只是听完几句,眼前便出现了一个绝世侠客。
她终于确定了,之前的那两首诗,也是眼前这个人写的。
明明是个王爷,为何能拿起这么动人的笔?
然后她就越发好奇起来,眼前这个丫鬟打扮的姑娘便已经如此美丽,那首清平调写的太白居掌柜又该是何种人间绝色?
不论秦淮竹瞎想了些什么,在甄松和周围人群的不断催促下,顾怀终究还是落下了最后一笔。
随着瘦金体典型的遒劲锋利笔画,这一句‘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终于还是补完了全诗,而周围的人们也亲眼见证了这一首诗的面世。
顾怀让开位置,几位国子监博士纷纷凑了上来开始对着诗句一顿吹捧。
甄松稍微用力拉了拉纸的一角,没拉动,看着那几个同样眼神带着诡异之色的老贼,冷笑了起来:“纸笔书案全是老朽奉上的,这第一个鉴赏全诗的,难道不该是老朽吗?”
另一个老头也冷笑开口了:“老夫在国子监三十余年,教过王公贵族也教过平民百姓,老夫升任博士时你还是个秀才,敢和老夫抢?”
第三个老头牙都掉了几颗,一张嘴便露出黑黝黝的窟窿:“我啊,年纪大了,是咱们中最大的,咱们不都教学子们尊师重道吗?所以还是该我先看。”
众人一时争执不下,这批魏国最高等大学的教书先生们今晚居然因为一张薄薄的纸开始掰扯起来。
难道真全是因为这首诗吗?
不是的,这首诗固然是千古佳作,但他们的眼光更老道一些,看的是那与众不同的字体。
在场很少有人会注意到这种字体,然而他们教了几十年书,和文字打了几十年交道,怎能不知道这种瘦金体代表的改革意义?
这张薄薄的纸,在这个场合,说是瘦金体面世第一字帖也不为过,更何况还是一首符合北魏社会观的巨作?
几个老头争执不下,便纷纷要求顾怀决定,而甄松更是朝着顾怀使眼色希望他拉偏架。
顾怀有些头疼,答应谁都要得罪另外几个,他看向一边蒙着面纱的秦淮竹,干脆帮人帮到底:“这位姑娘替孤磨了这么久的墨,一张纸也没什么珍贵的,若是给了几位博士,传出去怕是被外人嗤笑孤是班门弄斧,不如就送给这位姑娘,聊表谢意吧。”
众人纷纷愣住,难道王爷看上了这位女子?
而顾怀也没再耽搁,他将纸塞进秦淮竹手里,朝着还没反应过来的秦淮竹点头一笑,然后便凑到柳莹耳畔说了些什么。
随后朝着众人抱拳:“今日事了,孤就不多待了,天色已晚,孤先告辞了。
趁着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带着柳莹挤出人群,消失在夜色里。
众人纷纷看着顾怀的背影,而秦淮竹则是捏了捏手中薄薄的纸,也同样转身快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