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夹枪带棒的话,越子真松了松眉头,他点了点头:“王爷说的倒也在理,那便继续说下去吧。”
跪在地上的陈夫子时隔一夜再次听到顾怀的声音,却是没那么失态了,大概是顾怀的态度和太过直白的话语让他熄灭了那些念头,此刻干脆直白的说了下去:
“这几年来,凉州府库便是这般慢慢被掏空的,每年入秋龚知府都会派草民去凉州各地清缴税收,方便做账,可后来...后来龚知府的胃口越来越大,虫害受潮的粮食比例报的越来越多,草民有心劝阻,但龚知府仿佛...仿佛着了魔那般,一直到了今年。”
说到了重头戏,陪审众人都微微打起精神,连三司主官都微倾身体。
“今年凉州地龙翻身,又遇见大旱,朝廷下令拨府库粮食赈灾,可府库...府库根本没多少粮食,草民有劝过龚知府把私库粮食拿出来赈灾,可龚知府...龚知府根本不听,只把府库最后的一点存粮运到各县,然后就只赈了几天的粮就断了。”
越子真抚了抚胡须:“所以民变就是这么来的?”
“也不是,龚知府说了,那些百姓再怎么闹,也闹不起来,反正已经赈了灾,到底运出去多少粮食还不是地方说了算,朝廷一向不管凉州,就算是饿死再多人,也没人下来查。”
听到这话,三司长官同时皱了皱眉头,连祝文也睁开了眼睛,而那些陪审的官员更是早就按捺不住了:“龚文信该死!”
“确实该死,这等地方父母官,简直是国之蛀虫!”
“王爷杀的好!”
眼看又扯到了个死人身上,越子真举起惊堂木就想拍下去,可顾怀说话了:
“诸位,凉州府库贪腐案已经结案了,孤在凉州时便对百姓说过,此番凉州劫难,既是天灾,也是人祸,天灾朝廷可以想办法,但人祸却只能靠刀来解决,如今凉州官场是干净了,可赈灾贪腐案才是接下来要审的案子,诸位不用义愤填膺,且听此人继续说下去。”
他看着陈夫子笑了笑:“继续。”
陈夫子吞了口唾沫,继续说道:“本来龚知府说拖到下雨就一切都好了,还可以趁着旱灾卖粮食赚一笔,可朝廷派人下来赈灾了,龚知府一听这个消息就慌了神,连忙找草民商议,草民...草民就出了个主意,让龚知府把...把来赈灾的大人们一起拖下水。”
终于说到了点上,越子真目光炯炯:“然后呢?”
“然后就是赈灾的大人们到了临洮,龚知府连开了三天宴席,之后的事草民就不知道了,只知道后来龚知府就让草民做簿子,记下了那些入库的...赈灾粮款到底去了哪儿。”
越子真微微点头:“来人,取证物!”
那本顾怀从凉州到来的账簿被放在了三司长官的桌案上,越子真和其余两人谦让了一番,这才打开账簿,细细看了一遍。
只扫了几眼,他的脸色就变得凝重无比,他看向陈夫子:“这上面的记载,可属实?”
“绝无错漏,”陈夫子头都不敢抬:“都是草民一笔一笔亲手记下的。”
他不敢去看那本账簿,不敢去看曾经被龚文信拿着和自己描述的未来,他害怕只要一抬头,勇气就会不见了。
没人比他清楚那上面到底记了些什么,没人比他知道...顾怀那一番看起来毫无威胁的话听起来寒意有多大。
越子真叹了口气,看向陪审的其余两司长官:“若是此物记载属实,那么凉州赈灾...确实有贪腐一说。”
听见这话,两司长官反应各不相同,大理寺卿若有所思,而刑部尚书脸色则是沉了下来。
他看向台下祝文:“所以最重要的问题就是...这本账簿如何定义?这里是长安不是凉州,这本账簿上记的东西,谁能说一定是真的?就算这人说的是真的,龚文信之前确实有贪腐之举,难道凭一个只有秀才功名的人的话语,还有一本账簿就可以确定赈灾官员贪腐?”
众人纷纷点头,是了,最重要的问题不是这个人说了什么,账簿记了什么,而是...这些到底是不是真的。
凉州的案子已经过去了,朝廷审案不能只靠一点可疑就确定罪名,更何况是个尚书?就算顾怀把这人证物证拿了出来,要到凉州确认,一来一回得花上多少时间?而且凉州官场给顾怀收拾得那叫一个干净,该怎么查证?
连祝文的嘴角都勾起一丝笑意,没错,这就是他笃定顾怀拿他没办法的原因,当初在凉州不动手,如今在长安想给他定罪,却是难了。
越子真犹豫了下,开口缓解了这种尴尬:“赈灾贪腐若是为真,便是石破天惊的大事,这种事情不可等闲视之,但凡有风吹草动,就值得查了,而且靖王爷不也说了么?若是最后水落石出,祝尚书并无贪腐之举,靖王爷自然会有个交代。”
一旁的大理寺卿连连点头,也出声赞同:“靖王爷肃清凉州官场,又亲自弹劾赈灾贪腐一案,此乃拳拳报国之心,各位且听靖王爷还有什么话说。”
三司长官里的两个发了话,而且隐隐都有些偏向顾怀,刑部尚书愣了愣,脸上的阴沉更浓了几分。
难怪不把祝文送到刑部,都察院现在被何洪弄得乌烟瘴气他知道,可大理寺又是什么时候和何洪搭上线的?
最关键的是,顾怀和何洪到底什么关系?
他冷哼一声,重新坐了下来。
旁边的众官员都把目光投向了顾怀,准备听听看这原告怎么说。
一道道目光犹如一根根丝线,捆缚在顾怀的身上,他的眉头微微挑起,随即干脆站起了身子,慢慢走向堂中。
“你们是不是在想,账簿可以作假,人证可以作假,孤要拿什么弹劾堂堂当朝尚书?”
“虽然孤很想说这些东西已经足够定罪了,哪怕要再去凉州查一趟,最终也不会有什么意外,但想想你们的脾气,孤还是决定换一种说法。”
他走到祝文对面,和一点都不像个囚犯的祝文对视起来:“祝文,是不是觉得这件事的痕迹你全部都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