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孩子很快就完成了她们的杰作。
台下的其余几个女孩子已经读了好久的书了,可今天的陈老夫子好像睡得格外香,读书声没停,他也就没醒。
台上的两个女孩子满意的打量了下自己的作品,用沾着墨水的手抹了抹脸上的汗水,在所有同窗敬仰的目光中抬起小下巴,满脸的骄傲得意模样。
她们可不怕得罪陈老夫子。
收笔,下台,回到桌子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读书,两个女孩子骄傲的扫视着其他同窗,俨然有一种黑社会大姐替小弟们出头了的义气感觉。
其他女孩子眼神中都出现些雀跃,只有连双月有些不安。
她还是很珍惜这次读书机会的。
王爷说的那些话,她都懂,虽然不知道王爷要在长安做什么事情,但他好像很紧张,不想连双月和靖王府的关系太深,不管是进京的时候,还是说让她来私塾住宿读书,很久没来看她,一切都好像是故意想让连双月和靖王府的关系撇清些。
被王爷救回来的连双月自然不会认为是王爷不喜欢自己了,恰恰相反,她越发重视这次读书的机会。
以前阿娘说过,没有人会毫无理由的对另一个人好,连双月知道王爷是个心善的人,但王爷也不可能这么养她一辈子,穷人家的孩子早熟,尤其是连双月这种经历过生离死别的孩子,她几乎是下意识的想把王爷抓紧些。
王爷和崔爷爷不一样,崔爷爷虽然慈祥,但崔爷爷只是看在王爷的面子才收养了她,她的命运...准确的说是被王爷一言决定的。
她害怕王爷以后会让她长大后离开王府自己生活。
所以连双月想要读书,想要成为王爷需要的人。
如果先生认为自己和她们是一伙的怎么办?
如果先生生气了怎么办?
会不会把王爷叫过来?
会不会让王爷生气?
连双月越想越是不安。
正好在这个时候,台上的先生醒了。
他好像有些恍惚,托着脸颊的手微微颤了一下,花白的头发和胡须动了动,然后在私塾课堂燃着炭火的温暖中舒展了一下另一侧身子,身上的白袍没有绷紧,反而越发宽松了几分。
陈老夫子的眼睛慢慢睁开。
台下的几个女孩子都在读书,眼见他醒了,都纷纷停下了读书声。
这一点让陈老夫子很满意,这些女孩子还是知礼的,起码比那些皮的不行的男孩子好太多了。
初冬午后,借着炭火茶香,浅睡又醒,读书声停,这是一件极美的事。
陈老夫子伸了个懒腰,站起身子舒展了下腿,手中卷好的书依然没有放下,笑道:“背得怎么样了?谁先来?”
他的眼神落在了最左边的一个学生。
嗯...好像是陕南郡王的女儿。
那算了,下一个。
这个是户部侍郎的女儿,好像也不太适合。
再下一个,留国公...
他的眼神最终落在了连双月身上。
没办法,教书的潜规则也多,女孩子不喜欢读书背书他还是懂的,这些女孩子尤其娇气,平时说话语气他都控制自己不要像在男孩子那边一样严厉,可这些女孩子还是容易哭哭啼啼,要是把她们叫起来背书,一个忍不住又哭了,那自己可真是得罪人了...
还是得找个能背书没背景的啊。
恰好,连双月就是这么个人选,家里长辈没露过面,背书又勤快,最关键的是脾气真的不像那些权贵女儿一般娇气,陈老夫子以往也喜欢抽她起来背书,总是能让自己心情好些。
他定了下来:“连双月,你先来。”
“是,先生。”已经有些小大人模样的连双月咬了咬嘴唇,站了起来。
“妇行第四。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夫云妇德,不必才明绝异也;妇言,不必...不必...”
陈老夫子的脸色沉了下来:“不必辩口利辞也!这怎么能忘呢?”
连双月小脸白了白:“先生...”
放在往常,她是能背下来的,可今天发生了这事,连双月满脑子都是先生要生气,王爷要被请过来,哪儿还能静下心来背书?
可先生是不会听解释的,他拿出了戒尺:“过来!”
连双月低下头,在其他同窗们幸灾乐祸的眼神中离开座位,往台上走去。
就是这样的,这些同窗...根本没有把她当朋友。
只有她住在私塾里,只有她不回家,也没有人来看。
虽然连双月知道不能怪王爷,但总是忍不住有些委屈。
清脆的戒尺打手掌声音在学堂里面响起。
连双月的身子微微颤了颤。
不是疼,比这更疼的她都试过,当初在凉州的时候,因为没有吃的,阿娘带着她想去临洮,结果半路有府兵拦住了官道,好多百姓都被挡在了外面。
阿娘担心再这么下去要被赶跑,就带着连双月翻下陡坡,想跟着其他人一起绕过去。
那是一片荆棘从,在这样干旱的环境下还活的很好,阿娘已经没有力气抱着连双月了,连双月只能拖着小小的身子跟在后面,因为踩滑,所以抓住了荆棘,手掌被划破了好长一道口子。
连双月清楚的记得当时跟着的野狗喉咙里发出的嘶吼声。
事到如今,掌心的伤疤还没好,戒尺打在上面,好像因为以前曾经遭受过的疼痛,没有丝毫感觉。
而且因为陈老夫子的动作,那身白袍后面的图案,终于展现在了一群女孩子面前。
那是一只...很奇怪的乌龟。
头很长,龟壳很不均匀,四肢也很长,看着很怪,就好像陈老夫子的脸一般。
连双月的头更低了,而台下,有个女孩子已经忍不住发出了压抑不住的低低笑声。
打了五下,陈老夫子放下戒尺,正准备让连双月回去,却注意到了学堂里诡异的气氛。
他正想发作,却看到眼前的连双月抬起了头:
“先生,您的背后...”
那两个女孩子变了颜色。
陈老夫子下意识看向连双月平静的眼睛,又看向了身后。
他的脸色慢慢涨红,他拿着戒尺的手慢慢颤抖起来。
“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