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五晨,某人装嫩的荡着秋千,秋千上的银铃随着晃动当当作响,然后霍大将军拿着把破弓到了,挥退小丫鬟,抓住我的脚腕仔细看了看,下判断,“这个比昨日的好看”。
某人撇嘴,“好看的是鞋子,又不是我的脚”。
“你真难取悦,”他一本正经的说着我常用来打趣他的话。
某人立即反击,“没你难取悦”。
“你有试过取悦本将军?”
某人语塞,愤愤一踢脚,脚尖斑斓的蝶翼颤动起来,在阳光下反射出五彩光芒,煞是好看。
“明日是太子册封大典”。
“所以?”
“所以大将军夫人兼太子舅母必须到场,所以,你今天必须回去”。
我抬头看天,“可是,我还是不想看到你舅舅”。
“也不想看到不疑登儿?”
我犹豫了一下,“两害取其轻,看不到也无所谓”。
他嘴角逸出笑意,“两害取其轻?舅舅怕是要伤心了”。
某人撇嘴,“你什么时候走?”
“也不想再看到我了?”
我揉揉心口,“我总觉得不踏实,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知道你舍不得,可留恋那一时半会——”
“——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
我跳下秋千,“走吧,吃过早饭我就回去”。
他跟上,我斜了斜他手中的大弓,“这是不是那把霸王弓?”
“是,要不是那个碍事的各沁挡着,这把弓已经射死了伊稚斜”。
“呃。上战场背着这把弓,你不嫌重么?”
某将军很无语的看着我,某人理直气壮,“我说的是实话嘛,对了,你肯定是放在马背上的,你不怕你的马驮不动你们两个?”
某将军更加无语。我扯扯头发。笑的无辜至极,“这难道不是很现实的问题么?”
某将军开始转移话题,“我准备明天将这把弓送给据儿”。
我愣了愣。然后点头,“你决定就好”。
他留恋的摸着弓身,“舍不得啊,单是这霸王弓。又让我如何舍得?”
我拍拍他的肩膀,“霍大将军。财物乃身外之物,节哀顺变”。
“身内的更带不走”。
某怒了,“你到底想怎样?”
“玉娘——”他捉住我的手,俯身小心翼翼吻上我脸颊。“你死了后来找我好么?”
呃,霍大少,请问。这真的,真的是人属动物能说出来的话么?
三月十六。大吉,诸事皆宜,皇长子刘据正式受封皇太子。
某人亦步亦趋随着自家夫君的脚步,却无法感受到他的半分喜悦,好吧,这样的妻子果然讨人厌啊!
典礼在霍大将军呈上霸王弓时达到*,我清晰的看见自家夫君眸中灼人的光彩和微微颤抖的身子,是的,卫家在此刻终于攀上了历史的最高峰,连一直游离于外的大将军夫人和骠骑将军也终于回归原位,可,为何我只能看到霍大将军的远去,看到卫大将军的早亡,看到尊贵无双的皇太子为阉竖小人所逼,兵败自杀,看到水仙花般空灵美丽的卫子夫自缢于椒房,看到卫氏族人血流成河……
好吧,某这样的人果然不是一般的讨厌。
高台上,霍大将军年轻俊朗的脸沉肃冷凝,却有着遮掩不住的希冀期盼,他在期盼着他的表弟能如他的父皇,雄图伟略,永绝匈奴之患——
终于,冗长的仪式结束,我扶了扶头上厚重的凤冠,一品夫人啊,也许我该庆幸自己的短命,不必在亲眼目睹极致的繁华后又看着一切繁华凋零而无能为力。
“累了?”
我后退两步,避开他的搀扶,数月不见,他温润如玉的脸庞如此陌生,陌生到让我不自觉的躲避。
他并没有因我的躲避不悦,难掩兴奋道,“言儿,此后再无人敢轻我卫家,再无人敢辱我卫家!”
“盛极必衰”四字卡在嗓子眼,却到底被我咽了下去。
“言儿,你有天底下最英雄的外甥,如今又有了最尊贵的外甥,心喜否?”
我如美玉般润泽内敛的良人啊,还真是鲜有这般振奋张扬的时候呢!
“言儿?”
我依旧定定看着他,沉默。
他叹了一声,更多的却是满足,“这大喜的日子,那些小不痛快就不要记那么清楚了,娘子?”
我依旧沉默,这时霍大将军快步走了过来,低声开口,“玉娘,笑”。
我条件反射般挂上完美笑容,果然不一会便看到刘小猪和卫子夫带着刘据喜洋洋朝这边来了。
“据儿,来好生谢谢你舅母,不是她,那把霸王弓今天可还躺在乌江江底”。
刘据规规矩矩行了一礼,“据儿多谢舅母”。
我还了半礼,脸上是无懈可击的笑容,“太子殿下大喜”。
刘彻高兴道,“玉娘,朕已经决定在宫外为据儿设博望苑,广延名师,玉娘武学才情不输男儿,便做据儿第一个太傅可好?”
我抬了抬眼,清晰的看到卫子夫瞬间变了脸色,眨眼的功夫又恢复常态。
“陛下谬赞,臣妇居于深闺,又有一双孩子教养,实在无法胜任此等重任,陛下恕罪”。
刘小猪丝毫不以为杵,“玉娘不必谦虚,以朕看来去病有今天倒大半要归功于玉娘,玉娘既能教出我大汉第一勇将,自也能教出他日不世之明主”。
呃,其实,刘小猪,您要嫌某死的不够快,真的可以再多赞几句。
“皇上恕罪,臣妇近年身子亏损的厉害,实在是力不——”某人话未说完,双眼一翻往后倒去。
我想刘小猪私心肯定是认为某人还在记恨他,不肯为他的孩子尽心。因此叫来了一批太医,誓要将某人的诡计戳破,可惜,太医说的明显在他意料之外——
“你们没看错?”某猪不可置信。
老太医颤颤巍巍又将刚刚的话说了一遍,最后总结成词,“皇上,大将军夫人气血两亏。再不好生休养。恐,恐难以永年”。
刘小猪暴怒了,一脚踹了过去。“说,谁收买你来咒玉娘?”
一群太医都跪了下来,讨饶声响成一片,某人不忍心了。装作刚醒般哼了一声,某家夫君立即开口询问。“言儿,醒了?”
我甩开他的手,支撑着坐了起来,“有没有水?”
“快去拿水!”
刘小猪下令。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重要性也被扩大了n倍,一杯水以光速递到床边,我蹙了蹙眉。还是勉强抿了一口,不想一贯粗心的刘小猪竟然人品暴发细心了一会。一脚踹翻递水的小黄门,“让你拿水,谁让你拿茶的?”
某人无奈了,“陛下,他们哪敢拿白水给臣妇喝?”
刘小猪哼了一声,那边那小黄门又连滚带爬的送来了一杯白开水,我觉得很是不好意思,想缓和下气氛要水喝竟然连累他了,“难为你了,快下去吧”。
小黄门诚惶诚恐下去了,刘小猪恼怒开口,“你们,再去给大将军夫人诊脉!”
我摆手,“不必了,不是什么大病,身子虚了点而已,养养就好了”。
刘小猪也不知信没信,不过也未坚持再让太医给我诊脉,看了看我,却什么也没说,好吧,其实算起来刘小猪也算不得一个坚强的人,时时刻刻都只愿看到美好的一面。
“皇上,臣等在此打扰已久,如今臣妻无恙,臣等告退”。
刘小猪点头,“云如许,去内库选些上好的药材给大将军带着”。
“多谢陛下”。
“玉娘——”刘小猪顿了顿,忽地长叹一声,“罢了,回去好生养着,不相干的别多费神”。
“往周秀娘那送的份例盯牢了,别让下面人克扣了去”。
无惭同学不满了,“她之前那般害小姐,小姐又何必可怜她?”
“也不过是个可怜人,我又何必落井下石,而且,左右不是我的东西,你又干嘛替我可惜?”
某人忍怒,“小姐,等老夫人去了,这大将军府就是小姐的,将来就是小少爷们的”。
我失笑,“真是难为你替我想那么远了”。
某人恼羞成怒,“小姐!”
我投降,“好好,感谢我们家无惭帮我想那么远可好?”
某人懒得理我了,又埋下头去。
“无惭,我问你个很严肃的问题,你一定老实回答好不好?”
某人被吓住,站了起来,“小姐请问”。
我捏着下巴,“无惭,不要不好意思,一个人终究寂寞,你有没有中意的,不拘男女,告诉我,我总归会想了法子替你弄来”。
好吧,某越来越像传说中的无良老鸨。
某人的脸从绯红慢慢变回原色,“小姐,如果有,无惭一定会请小姐做主”。
我一叹,“无惭,你这般不计回报的替我奔波劳累,我总觉得对你不住——”
他顿了顿,“小姐已经帮无惭报了父母之仇,又将无惭从苦海中救出来,足够”。
我牵起嘴角,“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比陵儿还要小些,穿着个肥肥的袍子,一步三晃的,脸上脏兮兮的,后来在含章殿洗干净了,竟成了个小美男,吓了我一跳”。
某人黑线,我吃吃笑了起来,“幸亏现在是你陪着我,不是无惧,要天天看那张讨人厌的脸,不如杀了我算了”。
某人彻底无语,顿了顿,“小姐,大长公主,昨儿,没了”。
我去拿茶杯的手顿在原地,“大长公主?”
“是,小姐该去上柱香的”。
我牵了牵嘴角,“皇后——陈阿娇,回去奔丧了么?”
“没听说,不过皇上下了令,厚葬”。
厚葬啊——
“老夫人和张煦——”
“老夫人说不舒服,让小姐代她上柱香,大奶奶说她闲,小姐准备好了叫上她就行”。
晚景凄凉的馆陶大长公主葬礼果然如刘彻所令,甚是浩大,往来的王爷翁主朝臣夫人小姐到处都是,远远便可听见里面哭声震天,我淡漠的看着那铺天盖地的雪白,不难过,心口却无端发堵。
“大将军夫人何氏,给大长公主敬香——”
宫人的呼声悠长尖利,我恭恭敬敬上了香,又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馆陶,我并没有多少印象,只记得她脸上厚厚的脂粉和华丽的衣裙,如今在她的灵堂前,我却不想有半丝不敬,女儿亦尊崇,这对尊崇无双的母女啊——
“起——主家答谢——”
馆陶两子一女,长子陈须承袭了堂邑侯爵位,次子陈蛟娶的就是刘彻的三姐隆虑公主,此时阿娇自然是不能来了,不过披麻戴孝的阵容也很是强大,除了隆虑公主外都依样还了我三个头,一色的素白衣衫,一色的肃穆面容,可见泪痕,可见迷惘,唯一不见的却是悲色。
“夫人,还请保重身体”。
我看了看她,勾起一抹讥讽的笑容,“你以为我在为她难过?怎么可能?”
张煦这样的大家闺秀跟某人是永远没有共同话题的,比如这样尖酸的话她就永远都不会接,或者说是,不想接。
“夫人,主子有请”。
“彩衣姑姑?”
彩衣万年冰脸没有丝毫波澜,“主子有请,夫人请移步”。
我顾不上她的冷淡,急急开口,“彩衣姑姑,我很多年没见你了,你去哪了?”
她默了默,还是开口了,“彩衣办事不利,被罚去往各地寻找根骨好的孩童,半年前刚回来”。
我的声音带上几分颤抖,“是,十七,十七的事连累到你了?”
“不算连累,彩衣更喜欢外间”。
“姑姑,姑姑——”我紧紧抓住她的手,双眼染上湿意,“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
“彩衣失职,自当受罚,与夫人无关,请夫人不要让主子久等”。
“姑姑——”
她抽出手,后退两步,“请夫人移步”。
“无惭,开点银子来”。
训练有素的无惭拿出眉笔,从中衣袖子撕下一块,刷刷写了几笔,又摘下腰间的印鉴印上,交给我。
“姑姑,我,姑姑,这个,你拿着,给那些孩子添些衣服吃食,不管什么都好,姑姑——”
“彩衣不敢收”。
我凄然一笑,“十七说,你是他唯一的长辈,姑姑,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这个是我的一份心意,权当赎我当初的罪孽——”
“彩衣不敢收”。
我将布条塞进她手里,又在她塞回之前,后退两步跪了下去,“姑姑,玉娘任性,连累姑姑了,请姑姑恕罪”。
“夫人——”她动容,忙来扶我。
我伸手推开,又结结实实磕了个头,“十七说他那时候最想的就是叫姑姑一声姑姑,这一拜是玉娘代十七尽的孝道,还望姑姑恕他不孝之罪”。
“夫人,夫人折杀彩衣了——”
我抬头凄然一笑,“十七走了,姑姑以后若有为难之处但管来找玉娘,力所能及,玉娘必竭尽己力”。
“夫人——”
我顺着她的力道站了起来,深深一福,“深宫险恶,姑姑善自珍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