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神仙,不管其存不存在,却是绝对有存在的必要的,因为人力总是如此渺小而可怜,即便是如今已贵为大将军大司马夫人的我,而在人力无能为力时,人只好求助于这些虚无缥缈却又强大无边的神佛。
月色下道家三清的脸祥和而悲悯,悲悯啊,悲悯着世人的渺小,以及自不量力。
终于,我伸出右手,身边的人扶着我站了起来,“言儿,别担心”。
我吓了一跳,“怎么是你?无惭呢?”
“在外面守着,看来娘子虔诚的很,连身边换了个人都不知道”。
我没理会他的打趣,“你怎么来了?”
“我也来拜拜,”他放开我的手,跪了下来恭恭敬敬拜了三拜,又往功德箱里放了锭银子。
“你说神仙是喜欢跪拜多一些,还是银子多一些?”
他起身搂住我的腰,失笑,“你既然来拜神,怎可语出不敬,拜的岂不是都白费了?”
“那时候申屠菁房里便放了个神像,天天跪拜,好像用处也不大,嬗儿——我怕皇上即便不带他出去祭天,他也是养不大的”。“各人有各人的缘法,神仙的意思又岂是我们凡人能理解的,言儿几经生死,这些还看不开?”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死后的未知,是形灭神灭,还是真的有所谓的地狱轮回”。
“言儿认为呢?”
我摇头,“我原本根本不信这世上有鬼神。现在却又不那么肯定了”。
他笑,“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真的有轮回也没什么大不了”。
“可是我却怕自己会下地狱”。
“别胡思乱想。言儿若是下地狱,这世上所有人都该下地狱了”。
我摇头苦笑,他伸手抚了抚我脸颊,“夜深了,回去吧,下次别大半夜跑过来”。
“呃,我觉得白天祈福许愿的人太多了。神仙可能会听漏我的,大半夜就我一个,绝对不会忘”。
他失笑。“那你就不怕扰了神仙睡觉,神仙记仇?”
“呃,神仙用睡觉吗?”
“这是个问题,得好好研究一下”。
我呵呵笑了起来……
接下来的事顺理成章。英雄无敌的骠骑将军因一场春狩。一不小心滚下山崖受伤不轻,又兼露宿一宿淋了点雨,卧病骠骑将军府,而本来不轻不重的伤加上一场风寒竟慢慢成了不治之症,一贯如其主人一般冷清的骠骑将军府热闹起来,来往之人不绝。“皇上,骠骑将军乃是往年受伤过重,失了根本。又强行以内力支撑如常人行走,甚至上战场。这次只是一个诱因,没有这场意外受伤,以将军的身子也撑不了多久的”。
“废物!朕不需要你们啰嗦,帮他治!”
“皇上,老臣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请陛下放宽心思”。
“废物!治不好你们全给他陪葬!”
接下去便是哭喊声磕头声不绝于耳。
“陛下,这点小伤臣还不放在眼里,陛下不要为难他们了”。
“去病——”刘小猪的声音带上几分哽咽。
“陛下放心,匈奴尚未灭族,臣不舍得死的”。
“去病——”
我木然推开门,“陛下,去病需要好生休养,陛下还是下次再来”。
刘小猪连忙点头,又嘱咐道,“玉娘,你别回去,就在这陪着他”。
“是”。
刘小猪不放心的走了,一众人也退的一干二净,我坐到床边,拿起瓷碗舀了一勺粟米粥,放到唇边吹了吹,“羽儿,我亲手做的,尝尝是不是比当年长进了”。
他张口咽下,眸中泛起笑意,“色香味俱全,何女侠又骗人了”。
我一惊,“去病?”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认出来的?”
我使劲敲了敲他的额头,“羽儿才没你这么恶劣,再不信是我做的,他也不会拆穿”。
他无语了,“我饿了”。
我没好气的把碗塞进他手里,“自己吃”。
他接过碗,“舅舅——”
“没事”。
“今天刚到的战报,匈奴又在犯我边境,皇上想再次用兵,要我早些养好身子”。
“匈奴现在已没有能力大举来袭,而且,历史记载,皇上的确是想根绝匈奴之患,只因你抱病而去而歇了心思”。
他搅着碗中的粥,自嘲一笑,“想不到我霍去病也有贪生怕死的一天”。
“胡说什么?这叫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玉娘——”他的声音微带迷惘,“没有你,没有舅舅,没有战场,我,苟且偷生做什么?”
我伸手抚上他的脸,“去病,你在战场已经走到了最巅峰,一直到两千年后也没人可以超越你,而现在的大汉,很长时间都不能再承受起再一次的大战,在鼎盛时离去才是最好的选择,美人迟暮英雄白发,你总不想等到有人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那一天吧?”
他沉默,我拿过他手中的碗放到床头柜上,歪进他怀里,“去病,就当是为我也好,我活不了几年了,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有你在,不疑登儿也不致孤苦无依,还有你舅舅,他会伤心,可总有一天他会有失而复得的狂喜,我们争不过天的,争不过的……”
“玉娘——”他的手抚上我的头发,“玉娘——”
接下来的事更加顺理成章,在一片哀切中,我近乎木然的看着原本英俊不凡的脸一片灰败,眼角的泪水早已干涸。
“玉娘——”
我颤抖着抚上他的脸颊,“还难不难受?”
他扯了扯嘴角,喘息着,声音嘶哑不堪,“玉娘,照顾好自己,你待我的好,我记着,我一点都不怨,真的——”
我拼命点头,干涸的泪水再度涌出,“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以后跟舅舅好好的,别怄气”。
我脑中一片空白,只会一个劲的点头落泪。
“舅舅——”
“我在这里”。
他脸上浮起一丝笑意,“舅舅,我有没有说过我最崇敬的就是你,你才是我大汉的大将军大司马——”
“去病,去病——”平日八面玲珑的卫家二郎此时也只会不停的叫着面前人儿的名字。
“能叫大汉的大将军大司马一声舅舅,我此生无憾——”他半真半假的说着自己的遗言,我只觉心痛如绞,是我自私,是我自私,这原本也是一个活在阳光下的少年,我一开始接近他就别有居心,他却在临死前告诉我,他不怨,一点都不怨,真的——
“舅舅,好好保护玉娘,别让她被人欺负,去病,以后不能了——”他伸手擦了擦我的眼泪,“以后哭要哭出声来,我,心疼——”
我大恸,眼泪如泉,想发出声音喉咙却似塞了棉花,半丝也发不出。他还在断断续续说着什么,我却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连耳边的声音也渐渐模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