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灰作为一个杀手真的当了平贺朝雅的护卫。
灰与木旅白不同,她的思维方式压根就不是正常人。不被别人理解,一直以来都是她最大的骄傲。
她非常喜欢去做那些常人不理解的事情。她非常享受别人不解的目光,至于他人质疑疑惑不信之类的情绪,那自然是最好了。她从来不关注别人对她的看法,别人越是不理解她,她越是开心。
她今夜穿着宽大的盔甲就那么堂而皇之的站在会馆中当护卫,她还只是一个孩子,所以这些盔甲穿在她身上是那么的不合身,连帽子都是歪的,显得十足滑稽。
她一走起路来,身上的盔甲就哗哗响,叮叮当当的,这些令人烦躁的声音,她竟也觉得好听。她非常擅长自我取乐,尽管那些自我取乐的事情在他人看来是那么的无聊,她却能沉浸其中。以至于其他护卫都等田山少主等的不耐烦了时,她却自己玩的很开心。
当会馆外有人高呼田山少主到了时,她才收起玩闹的心情看向那田山少主。
田山重保非常高大,他只带了少量的护卫来参加这次的晚宴。他的眉头紧锁,看起来不是很高兴,好像是不情不愿的来参加这晚宴。
他本来就看不上平贺朝雅,加上两人先前互相辱骂过对方,又打过架,根本算不上朋友。对于平贺朝雅杀自己的母族给妻族当投名状,然后刮分母族的行为,他觉得非常不齿。如若不是今日莫名其妙有许多关于他父亲的流言,他压根不想参加这场晚宴。
毕竟平贺朝雅从某些方面来说代表了北条氏,他不敢得罪如今的北条氏,加上后妻牧之方的长子在他的护送下死的不明不白,他要今夜不来,在外人眼里看来他就是做贼心虚,那无疑会让误会加深。身在世家之中,很多宴会饭局不是以他个人意志来决定的,他有被权力裹挟的无奈。基于以上的考量,他才硬着头皮来的。
然而这场宴会并不简单。
正常入席之后,平贺朝雅随口说的几句话就已经充满了火药味,若不是田山重保刻意压制,此时两人应该已经开始互相问候对方的母亲了。
但田山重保的刻意退让并未让平贺朝雅消停,他今天本就是来找事的,他几乎处处都在刺激田山重保,就是要激怒他。
田山重保一开始不回应是因为他会在心中告诉自己要顾全大局,但是若冷嘲热讽一直存在,那么就等于是羞辱。
人在被羞辱的情况下会愤怒,简称羞怒,若不反击,就会演化成无能狂怒。
田山重保本就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他手捏着桌角,气的浑身发抖也没有说一句不得体的话。他一口菜没吃,起身就要走,忽然平贺朝雅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有人举报你们田山一族谋反,就在今天。”
“谁在胡说八道!”田山重保终于忍不住对着平贺朝雅喝道。
“哟,还生气了。你是被说到心坎里了,所以佯装愤怒来掩饰自己的失态吗?”平贺朝雅笑呵呵的说着。
“田山一族一直对幕府忠心耿耿,这一点不需要我来说,所有御家人都看在眼里。”田山重保此时坐了下来,他明白这个时候他更不能走了,免得会落人口舌。
他打定主意,平贺朝雅要说就让他说,要羞辱他就让他羞辱,相比于个人的尊严,家族的名声要更加重要。田山重保保持着和其他世家人一样的信念,和家族比起来,一切都不重要。有了这个信念支撑,他反而能平静的面对平贺朝雅的挖苦嘲讽。
平贺朝雅看田山重保忽然冷静了下来,他反而生气了,他皱紧了眉头,又问;“你们田山一族不会真的谋反吧。”
田山重保也不说话,只是冷冷的看着他。
平贺朝雅也冷笑着看着他。
两人的沉默连带着气氛也跟着沉默,他们不说话,谁也不敢发出任何的声响。
然在这寂静又诡异的气氛中,忽然传出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一个穿着宽大盔甲,略显滑稽的小女孩从正门进来,径直朝他们走过来。
平贺朝雅眉头皱的更深了,他不知道这个小女孩是谁,为什么身穿护卫服在没有传唤的时候就进来了,她进来干什么呢?他整个人直接懵掉了,一瞬间竟忘了阻止她。
田山重保也疑惑起来了,这个时候这么一个小女孩走进来要干什么?是谁让她穿这么宽大的盔甲的?她怎么这么奇怪。
她怎么朝他这边走过来了。
“你就是田山重保?”她走到田山重保面前,问了一个异常愚蠢的问题。
田山重保一瞬间也懵掉了,他呆呆的点点头。
“去死吧!”她的身后突然出现了八根尖刺,如一个站起来的蜘蛛朝着田山重保扑了过去。
如果将此刻的时间慢放,你会看到田山重保不知所措的睁大眼睛,同时,平贺朝雅也长大了嘴巴。
两人的脑子里都不由自主的冒出这样的想法:“这人是谁?”“为什么忽然动手?”
灰只是一个筑根的忍宗,她是杀不了已经心转手的田山重保的。
但诡异就诡异在,田山重保不知道她是谁,而且在这样的场合里反而不敢直接出手弄死灰。因为灰穿着的盔甲上雕刻的是北条家的家徽。
于是在田山重保的刻意忍让下,在这不小的宴会厅里,田山重保被灰追的到处跑,一瞬间各种桌子椅子餐具食物到处乱飞,整个场面乱成了一锅粥。
平贺朝雅此时才反应过来问身旁的人那女孩是谁?
“她啊,原本属于罗刹,今晚人手不够,调她来守门。这丫头脑子不太好,有点神经病,刚刚应该是脑抽筋了。”
听到手下人的汇报,原本皱眉的平贺朝雅没绷住直接笑出了声:“这丫头有趣,当赏。”
灰的出现让平贺朝雅省了很多事,他当然开心了。他大声的对田山重保说道:“这丫头脑子不太好,勿要伤她。她可是北条政子的爱将,杀了她,等同于谋反。”
田山重保听闻此话再也绷不住了,他大声的问候了平贺朝雅的母亲,但对灰下手的力度又轻了一些。他也明白,若今夜他不狼狈一些,平贺朝雅不会放过他,北条家不会放过他。于是他借着灰演起戏来。
他希望借着今夜的狼狈和羞辱来减轻牧之方因为丧子之痛对他的怀疑和打压,他骨子里从没想过北条氏会对着名满天下的田山一族动手。
他以为让步和自辱有用,但其实只会让敌人看清的你的软弱与不堪。
什么样的人自辱有用呢?无兵权的人,比如历史上的萧何,可以出卖尊严认输。有兵权的人自辱只能拖延时间,不能解决根本问题,有兵权的人除非放弃兵权,不然连认输的资格都没有。当矛盾激化,别人认为你有威胁的时候,自污自辱其实就相当于一种软弱。这种软弱反而会让敌人觉得到了动手的时候了。
自辱是没用的,这个时候甚至连解释都是一种多余。
以此推演,当原先的弱者有了刀之后,在强者眼里这刀即使没有对他出手,弱者已经有了威胁。这个时候弱者的自辱实际就是一种软弱。
弱者真正正确的做法是在强者没动手的时候就率先拿刀反抗。
理是这么个理,但是大多数情况下,弱者即使有刀在大多数情况下的选择依然是求饶。
跪地求饶,声泪俱下,用道德谴责对方,是大多数有刀弱者的选择。但求饶是没用的,暴露的只是你的怯弱。强者多数情况下都是靠抢资源起家的,他们的心都很硬,求饶,道德谴责对他们来说就像是最搞笑的事情。
如果真的想求饶,不用出卖你的尊严,只要丢掉刀赌对方认为你没有威胁放过你就好。赌的是强者那天心情好,把你当个屁一样放了。
如果想反抗就拿刀反抗,最好让强者受一点皮外伤。一开始不能太用力,但要保持鱼死网破的气势。然后以此为基础谈判,这个时候弱者会面临两个选择:1、招安,做强者的狗腿子。2、捅强者一刀,让他不要再来惹你。如果强者露出疲态,最好直接干翻他,然后成为他。
很不幸的是在想反抗的拿刀弱者中多数都选择了第一种。这其实是这个世界越变越坏的根源。
当弱者拿刀只是为了保护自己,但强者却认为其有罪的时候。百分之九十九的弱者会选择求饶自辱。只有百分之一的人会选择反抗。这百分之一的人在其他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眼里是莽夫。他们甚至会觉得弱者怎么能反抗强者呢?
他们把求饶当聪明,把反抗当莽夫,认为明哲保身是一种智慧。
然后这百分之一的莽夫中有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会被招安,会变成强者的狗腿子。说狗腿子有点难听,在弱者眼里其实已经算是成功人士了。他们很难理解这个莽夫是如何蜕变的,于是在这种不理解中更加崇拜莽夫,认为莽夫天生比他们聪明。
以这个逻辑反推,你会发现,明哲保身的求饶是一种智慧,当莽夫也是一种智慧,但从结果来说莽夫的智慧却是大于明哲保身的智慧。很意外不是吗?
为什么会这样呢?
弱者为什么会向强者求饶,因为他们会想如果不求饶,强者就会有一万种手段惩治他们,给他们穿小鞋,威胁他的家人等等。当这种幻想存在他们的脑子里的时候,他们的恐惧会被放大一万倍,因为这种幻想大多数情况下都是针对自己的弱点来幻想的,人最了解自己,这种幻想造成的恐惧是非常大的。这种恐惧会让他们紧张,会让他们六神无主,在这种情况下,那么求饶就是他们没有选择之下的最优解。
但莽夫为什么成功呢?因为莽夫的逻辑不是这样的,他们遵循的是弱肉强食的森林法则,我没惹你,你来搞我,我有刀我还怕你吗?哪怕这是一种虚张声势,但会将强者搞的措施不及。因为强者压根没想过会有人反抗。在准备不足的情况下,往往会招安这么一个“人才”。这其实就是一种拉拢分化,用莽夫来控制弱者是一种手段,在强者看来这是权术的运用,是一种智慧。
三种智慧:明哲保身的求饶,莽夫的弱肉强食,强者的拉拢分化。
在这三种智慧中,明哲保身是最弱的一种。但明明是最弱的一种,却反而是最能被大众接受的一种。把换取别人同情,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别人那虚无的道德感上的策略当成一种智慧,这实际上就是一种软弱可欺。一种弱者式的自我安慰,一种q弹精神。
而走第二条路的拿刀弱者是很少很少的。这是一条从弱者变成强者的路,我们可以叫他勇者。勇者认为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只有干掉强者,才能成为强者。
弱者拿刀只有百分之一的人才会成为莽夫,莽夫中也只有百分之一的人才能成为勇者。这种概率是万分之一。搞笑的是勇者在大多数弱者的眼里,那是人中龙凤,弱者往往最崇拜这样的人,但他们从来都不可能成为这样的人。
秉承着明哲保身的求饶智慧,拿刀弱者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勇者,别说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可能成为勇者。他们崇拜勇者,甚至做梦成为勇者,但这种情况也只能存在于梦里。
他们秉承的逻辑决定了他们做事的路径,只是棋盘上一颗颗没有生命的棋子罢了。
在这样的逻辑之下,他们一边嘲笑莽夫的愚蠢,一边好奇并羡慕莽夫的成就。一边享受着莽夫拼命换取来的利益,一边将这些当做理所当然。他们会说,你看即使我不去做,也有愣头青会去做,世界会变好的,正义会迟到,但还是会来的。
这么看,拿刀弱者好像很蠢是不是。
但如果将视角放大,大多数弱者连刀都没有,刀都握不起来,拿刀弱者在普通人眼里那也是万中无一哦。
如果拿刀弱者是愚蠢,那么普通人是什么呢?不能这么说的。因为人不能看不起自己。
田山重保此时秉承的就是自辱的智慧,明哲保身的智慧,但不丢刀的情况下,不放弃兵权的情况下,这种智慧没什么用。
如果这只是在拖延时间,为田山一族做准备,为了麻痹对手,那么这是一种忍辱负重的智慧。可惜,他不会这么想。他甚至还为麻痹了平贺朝雅而沾沾自喜。
他从没想过因为他的自辱暴露了田山一族的弱点,田山一族已经大祸临头了。
……
当宴会散去之后很多人私下都在讨论田山重保的失态,谁也没想到作为名满天下的田山一族少主会被一个脑子有点问题的小女孩给伤到。虽然这伤只是轻伤,只是皮外伤,但是对于田山一族的威名打击是很大的。
虽然田山重保有这样做的理由,但是其他人可不管你是怎么想的。这场宴会之后,无数御家人都开始讨论田山一族是否外强中干。这无疑让其他守护等势力有了对付田山一族的勇气。一连串的连锁反应是田山重保没有想到的,也是他自辱的示弱智慧难以顾虑到的。
田山重保有感于镰仓的局势危急,当夜怎么也没睡着。他想起身写信给其父,然而他的信并未寄出。第二天他的尸体被人发现在住处,死的不明不白。当然北条氏后面会昭告天下田山重保死于谋反。
罪名是可以随便罗织的,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并不是难事,毕竟很难有人能够真的知道事情的真相。
北条氏既然动手了,那么这只是开胃菜。
田山重保的死被北条氏压了下来,同时在北条政子的建议下,北条义时和北条时房说动了稻毛重成写信给田山重忠。
稻毛重成是田山重忠的好朋友,两人同为北条时政的女婿,归属于前妻派系。按道理来说北条政子没理由对支持自己的人动手,这也是北条义时一开始不同意,在姐姐同意之后他才附和的原因。稻毛重成没有选择,做了那个推波助澜的人,也是后来作证田山重忠谋反的人。
稻毛重成的信很简单,只有简短的一行字:“镰仓发生异动,有人谋反,速速赶来。”
田山重忠没理由会对自己信任的人提防,见信之后惊讶异常,他一直守护的是幕府的天下,镰仓作为幕府中心有人谋反还了得,于是带着一百五十个精锐骑兵连夜出发朝着镰仓疾行。
为什么只带了这么少的人,是因为他觉得以镰仓周围的守备兵力完全足够平乱,要他去的原因可能也只是借用一下他的影响力,而且人少,速度更快。
武藏离镰仓的距离并不算太远,只需一路向南走出武藏,然后通过三浦家的领地就能疾驰而入镰仓。一路快马,不分昼夜,十日内可达。
从地图上看武藏也是一个要地,是进入镰仓的咽喉道路,战略地位很高,可以完全阻挡北方的军队,所以在北条时政看来,一旦田山重忠有二心,那么对于北条氏来说就是极其危险的。
如果北条氏想架空源氏的权力,田山重忠就不得不除了。虽然对于北条时政来说田山重忠也是自己的女婿,但是他并不是太相信他。
原因在于北条时政废源赖家时遭到了田山重忠的疯狂反对,甚至田山重忠还上书朝廷希望不要废了源赖家。田山重忠这一个操作很有意思,实际上朝廷并不能干涉幕府将军的任免,但他这么做却成全了他忠心的名声。
一个手握兵权的幕府守护要名声有什么用?而且还握有源赖朝的遗诏的情况下,这就很让人忌惮。
北条时政并不糊涂,相比于前妻派系的树大根深,扶持后妻派反而是制衡前妻派的手段。虽然他是北条家的家主,但是北条政子和北条义时也拥有了足够的影响力。影响力从某方面来说等同于信念,而信念是权力的基础。
对这个迟暮的老人来说,北条氏到底听谁的是一个让他揪心的问题,即使是自己的子女,也是他要提防的对象。这一点往往也是世家的悲哀之处。人一旦老了,所能依靠的就是那一点权力,越是老了越是不会放手,因为一放手就会失去安全感。但是年轻人往往已经等不及了。
在田山重忠从属地出发开始,他的行踪就被上报给了北条氏。于是北条氏的大军,加上其他守护的大军组成联军,对着只有一百五十骑的田山重忠开始了围剿。
……
北条氏大军出城时,琉璃在城外看的清清楚楚。
鸢尾花木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切:“北条氏竟然真的对田山一族动手了?这怎么可能,田山重忠可是北条时政的女婿啊。”
琉璃望着这一切,脸上毫无得意之色,只是轻叹一声:“我想田山重保应该已经死了,大好的年纪,却死于这些无意义的内斗。”
鸢尾花木脸上露出了大仇得报的笑意:“我们现在是不是只要等着田山重忠被抓或者身死的消息就可以了?”
琉璃摇头:“我不喜欢借刀杀人,我的仇,我要亲自去报!”
鸢尾花木的脸上露出了错愕,他没想到小姐还要冒险,当下反对道:“在大军冲阵之下,你我如蝼蚁,难道你想在大军到达之前,提前面对田山重忠将其杀掉吗?这也不现实啊。”
琉璃摇头:“比大军提前到达有可能,但是会很累,更何况田山重忠可不是弱者,我们会暴露,甚至会被杀,所以我们唯一的机会是在两方开战之后。”
鸢尾花木摇头:“战场形式很难预料啊。”
琉璃笑道:“以现在北条氏的行军速度,先头部队肯定会先到达拖住田山重忠,我如果所料不错的话,两方的决战地点在……”
琉璃说到这里闭眼开始回忆镰仓附近的地图,并模拟两方的速度,心中计算了一番之后,肯定道:“应该在快出武藏的二美川附近。”
“田山重忠作为登天强者并不好杀,但北条氏既然出手了,他不会有机会的。他最好的结果就是和当初的金刚和尚一样力竭而死。”
“当两方疲惫之后,就是我的机会了。”
“那太冒险了。”听闻这样的计划,鸢尾花木强烈反对,这个计划简直疯狂。田山重忠是什么人,他临死前的反扑必是极为激烈的,万一失手,又被大军围困,那么就很难脱身了。
“人总喜欢追求确定性的事情,但这样的追求最后都会沦为平庸。”
“我终究不能成为平庸之辈。”
“哼,天下风云出我辈!”琉璃呢喃而笑,不远处的大军前后如似云霞,山野满列,气势迫人,她心中却升起一股豪气,这天下的风起云涌终将因我一人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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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之后,两方相遇,琉璃等人则站在一处小山坡上观看这一场精彩的内斗。
如琉璃所料,在二美川田山重忠的轻骑遇到了由北条义时带领的几万精锐大军。
两方隔着美河对峙,双方从远处看田山重忠这边只是一些小点,而北条义时那边则是乌压压一片,绵延千里。
此时田山重忠依然没有料到眼前如黑云压城一般的军队是来灭杀他的,直到北条义时隔着河喊话问他为何谋反时,他才恍然。
田山重忠的儿子重秀紧张的对父亲建议道:“父亲,他们既然已经动手,我们万不是对手,后撤,只要进入武藏腹地,那就是我们的地盘,未必没有翻盘希望。”
田山重忠摇头苦笑,“当初打压尾原景时并将他驱逐,后帮着北条氏诱杀比奇一族,这一年发生的事细细想来,我总是违背自己的立场,我想守护幕府,但是却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现在我才明白我努力维护的稳定是多么可笑,果然,现在轮到我了,我就知道我会有这么一天的。”
“四郎,往日之间我们也算好友,可否给我一个体面的死法,你我单挑,生死不论。”田山重忠对着北条义时喊道。
田山重忠比北条义时大两岁,田山重忠此时四十二岁,北条义时刚满四十岁。两人一直私交甚好,对于杀田山重忠,北条义时即使是现在也是不坚定的。但北条时政的命令必须执行,只有田山重忠死了,他和姐姐北条政子才能开启下一步计划。他亦有被命运裹挟的无奈。
所以北条义时摇了摇头:“我奉北条家主之命,对你格杀勿论。但我对你没有杀心,所以不能对你出手。我知你一向英雄气概,但今日你英雄末路,我很抱歉。”
“我懂了。”田山重忠点点头,他满含悲壮的笑意对着身后的骑兵道:“各位,随我冲锋。让这些诬陷我们的人看看,武藏兵团的胆量!”
田山重忠忽然大吼一声,一骑当先,对着河对面的几万大军反冲而去。
他身后那一百五十骑兵发出一连串的低沉的喊杀声,紧随其后。
以一百五十骑反冲对面的几万敌人,这样的事情看起来极其的愚蠢,但是正因为看起来愚蠢,在观者的心里却是极其震撼的。
同样感觉震撼的还有观战的琉璃和鸢尾花木,奈良寻则背负双手冷漠的看着这一切。
鸢尾花木感叹道:“虽然田山重忠是我的杀父仇人,但不可否认,他是一个英雄。”
琉璃叹道;“这样愚蠢的战法若放在别人身上是铁定愚蠢的,但要是落在田山重忠身上,那么就是正常的。从他在平氏开始,就一直是这样的战法。一直勇猛无畏,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后从平氏脱离投降源氏,和我的父亲一起并肩战斗,后又效忠源赖朝,他一路走来,都是如此。怪力无双,果然名不虚传。”
奈良寻也难得夸了他:“他的气血悍勇,世所罕见,是军阵之中最难能可贵的猛将。秋道家的家主秋道拓人当初号称天下第一力士,却在与他的对拳中被击碎了双臂的肩胛骨。即使是号称天下第一女剑客的巴,也被他徒手撕碎了盔甲。”
琉璃听说过巴的威名,她是她的堂叔源义仲的妻子。源义仲之勇,古之罕有。巴的剑术同样古之罕有。当初源义仲,源义经,源赖朝,三人争夺天下,堂叔最能打,但是树敌太多,被群起而攻之死去了。当初将源义仲逼入绝境的正是他父亲的军队还有田山重忠的武藏兵团。那一战本是田山重忠和巴的生死之战,两人未分胜负,但皆全身染血。源义仲自知无力回天,不想拉着巴陪葬,便对她说:“大丈夫死前与女子死在一起会被人耻笑的,你难道想让我被后人耻笑吗?”巴点头叹道:“那就让我为你最后战一场。”说完她就顺手击杀了名将土御师重,她一剑切下了土御师重的脑袋,并拔马再次和田山重忠站在一起。最后的结果到底是谁赢了,她并不知晓。
于是她问外公奈良寻:“田山重忠杀了巴?他是最后的胜者吧。”
“不知道。”奈良寻摇头。“那一战的结果只有田山重忠知道。战场也没有找到巴的尸体。后来他否认胜过巴,并否认见过巴。自那以后巴不知所终。有人说巴是与源义仲死在一起了,有人说巴逃走了并出家了。但我想她应当是还活着。”
“就算她还在,我们和田山重忠都算是他的仇人。”鸢尾花木不置可否的说道。当初围杀源义仲,他父亲也算有功。
“怪力无双?如果遇上春道呢,谁力气更大。”琉璃问。
“极致的春道或许比他强,但是从来没有人达到过春道的极致。更何况春道在秋道中百年难遇,一般的春道根本胜不了现在已是巅峰的田山重忠。若论单打独斗,鬼神之下能胜他的,我见过的只有你父亲源义经,你堂叔源义仲,还有最逼近剑圣的弁庆。而巴还差些火候。这些人去世了之后,他在鬼神之下就是无敌的。”奈良寻给了田山重忠最中肯的评价。
“他还真是强啊。”耳边听闻着鸢尾花木的惊呼,琉璃此时望向战局,只见田山重忠如一把尖刀一样直插北条义时的中军。一路突进,竟没有一合之敌。
“如果给他五千兵,这一战还真不好说了。”琉璃皱紧眉头。
“这算什么,你是没见过你堂叔源义仲有多勇。你堂叔可比田山重忠勇多了。可惜啊,他虽然打仗厉害却不懂权力,年少轻狂得罪了太多人。”奈良寻感慨着说:“田山重忠的盔甲非凡品,忍术难伤。他的坐骑三日月,更是可以踩日月之光疾行。想杀他,只能耗,即使北条义时这边也有登天境的守护。这一仗还有的打,我们可以睡一觉。”
琉璃见田山重忠随手就掀飞地面,在万人的包围圈中横冲直撞,也只能感叹一声是真的猛。但人力有穷时,如果他突围不出去或者不能第一时间击杀北条义时,他的势会瞬间衰败。
北条义时所带之兵也多是北条家的精锐,无论盔甲武器的精良,战阵配合的娴熟都非寻常军队可比。而且每千人的队伍,前排的士兵几乎都是安排最强的顶上去,基本都是上忍起步。忍宗组成的斥候小队更是在第一线外围不断骚扰。而正面面对田山重忠的都是心转手之上的忍者,更不乏登天强者,以及各家守护的联合精锐。
单独一个上忍释放的忍术对于登天境强者来说无伤大雅,但是一百个,一千个联合起来一起释放忍术呢?这就很可怕了。这就像是tNt当量,量变会产生质变。
登天强者若单挑万人军队,一旦查克拉耗尽,气血衰竭,血肉之躯其实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败亡,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这一战从天亮打到天黑。又从天黑打到天亮。
田山重忠的一百五十骑只剩不足五十骑了,而且全都染血。很显然,田山重忠的斩首战术失败了,因为人太少了,北条义时又一直躲着他,他很难取胜。
北条义时作为他的老友,对他的太了解了,刻意避战,一直围着他,耗着他,他其实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父亲,不要管我们了,你走,回去,务必守护田山家。我们一死,田山家也会像比奇一族一样被灭门的。”重秀身上的血已经干涸,变成了褐色,他清秀的脸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模样了,他对着他一向崇拜的父亲大吼:“走吧,不要想着当英雄了,走啊,走啊,我求求你了,走啊。”
“一起走。”田山重忠露出一丝疲惫,他随手一挥,一道彩虹桥从脚下生起通向天际。
“走啊,愣着干什么。”田山重忠推了重秀一把。重秀脸上没有笑意,因为如果父亲要护着他们就要消耗更多的力量,这无疑会让生存变的更加困难。
田山重忠带着几十骑,快速的踏上彩虹桥朝着远方奔去。
无数箭矢飞来。
无数火球砸来。
天空电闪雷鸣,有闪电朝他们劈来。
一个巨人站在远处朝着田山重忠挥手,是宿敌秋道拓人的巨人之术。
“连你也来了。”田山重忠朝着秋道拓人喊道。
“来送老朋友最后一程。”秋道拓人面容肃穆,有一股悲壮之意。
“莫得意,来,今天再帮你松松骨头。”田山重忠手指捏的咔咔响,骑着三日月在空中疾驰朝着秋道拓人飞去。
“好得很。”秋道拓人露出笑容,战意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