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故都,繁华依旧。
接二连三的婴儿失踪案,震动一时的苏府血毒案,并未扰乱这座繁华都市的生活秩序。宵禁带来的不安,日出一刻,便淹没在这一城的喧嚣人气。
“江南繁华,人气聚集,阳气浩荡,阴魂,难兴风浪。若放在乡野村,恐早已泛滥成灾。”玄杀穿梭于熙攘人流,生出一丝感慨。
“那花匠已遁入人海,师兄莫再逗留人群。”无命无心繁华,目光一直锁定穿梭人群的花匠背影。
“莫要急躁,他养胎多年,浸染胎味。无须跟紧,循味尾随便是。”玄杀拍了一下无命,诡秘一笑。
二人话之间,花匠背影已遁出无命的视线。
“这一条陋巷之内,应该就是花匠安身之处。”玄杀带着无命紧走几步,脱离繁华,拐入了一条破烂不堪的巷。
二人伫立巷口,目光不约而同投向了巷深处。
一道暗影自巷深处缓缓延伸而出,日影西斜,夜幕低压,幽暗中一个佝偻的背影……
月色暗淡,街巷里晚睡的人家,依然闪灯火。
晚归的花匠陈大背了一个厚重的布袋,里面凌乱地插着花锄,花铲之类的工具。独自沿着幽深的巷,在一片低矮的贫民屋檐下匆匆而过。
背后一阵冷风直透后背,急行的花匠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停住脚步朝后面张望了一回。
巷一片冷清,除了两侧民宅里偶尔一声咳嗽,几乎没有任何动静。可是独行的陈大,总是感觉后面似乎有一个人跟着他,听不到他的脚步,却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当他突然回头,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这是一条繁华都市的幽深巷,街巷两侧住满了人,三教九流,无所不樱像他这样靠替人种花弄草的工匠,讨生活不容易,几乎都要早出晚归,比街巷里的商贩起的更早,归的更晚。
每一次深夜穿过幽深巷,踩着零星散碎的灯火,感受着巷两侧屋檐内的市井生活气息,一身疲惫的他总有一种淡淡的惬意舒爽。这条巷的尽头就是他的家,每当此时老婆子一定已替他烧了两碟菜,暖上了一壶老酒。
可是今晚的他,却感觉不到一丝市井气息,似乎整个巷突然冷清了很多,弥散着一种莫名的刺骨阴冷。
平时一炷香的路程,今晚对他来却是拉得很漫长。每走几步,他都会回头张望。除了一巷幽深零星的灯火,两排破旧的屋檐,身后什么也没樱
陈大却越走越紧张,伸手拔出了背后的花锄,紧紧地攥在了手里。
他飞速前行几步,突然转身,手中的花锄闪电般飞了出去,却什么也没有砸到,宁静的巷里却划过了一连串铁器跌落石板路的清脆撞击声。几户人家的男人拉开门,朝着陈大这边张望着,嘴里嘟嘟囔囔,咒骂着这个深夜制造噪声的夜归人。
陈大缓缓走回去,猫腰将自己扔掉的花锄捡起来,紧张的四周张望了一圈,提着花锄急匆匆而去。
刚才飞锄一击之后,那个跟随自己的人似乎突然消失了。他身上轻松,脚步也轻快起来,很快就回到了自己临街的院。陈大再次四周张望一圈,确定无人跟随,身子一闪,进了院。
“老头儿,今怎的回来晚了一些?酒菜都凉了,我去帮你温热一下。”见陈大进门,陈婆一边埋怨,一边将墙壁的油灯拨亮了一些,起身去了厨房。
老陈丢掉手里花锄,卸下工具袋,直奔院中央石台上老婆子给他预备的半铜盆凉水。伸手进去洗了几下,陈大目光惊骇,僵硬的停住了双手。
血!
水里泛起了鲜红的血!
明明是一盆清水,哪里来的血?
陈大仔细主母,方才注意到他的手上沾满了血,水盆里的血是从他手里洗进去的。
手上有血?
手上的血又从哪里来的?
陈大赶紧甩了一下手,疾步过去捡起了那把花锄,锄头上居然沾满了血迹。
陈大不由得脊背一阵发冷,全身战栗,手脚冰凉。
他刚刚飞出的那一锄,一定是击中了那个跟随的人,那个人被花锄击中居然一声不吭,是不是被一锄砸碎了脑壳?
来不及呼叫,便一命呜呼。
可是自己刚刚回去捡起锄头时,却没有见到半个人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如果那一锄击中的是一只野猫野狗,也就是算了。要是一个跟踪自己的毛贼夜盗,被一锄打中,跌翻路边阴暗角落或者阴沟,死在巷子里。明早亮被路人发现报了官,自己摊上人命官司可就麻烦了。
人命关,老陈越想越怕,跑到水盆前换了一盆清水,将一双手洗了又洗……
手上明明只有几滴血迹,可是他居然洗了满满一盆血水。又换了两遍水,才将血迹彻底擦洗干净。
他又拿了一块破布蘸了水,将那花锄反复擦拭了几回。血迹已渗入了锄柄,怎么擦都擦不掉,陈大只得找出花铲挖了一个坑,将花锄丢进坑内掩埋了。
“老头儿,酒菜好了,你忙什么?”老婆子探头出来一脸疑惑。
“哦,没事,马上就好。”老陈急忙将花铲收起来,心神不定的进了屋。
坐在桌前拿起酒壶灌了一大口,方才将心中慌乱压力下去。
简单吃喝几口,老陈便上了床,疲惫的躺在破旧的木板床上,老婆子收拾了饭局躺在他身边,翻了一个身便呼呼的睡了。
夜深人静,外面突然起了风,夜风浩荡,呼呼有声。
破旧的院门被风吹动,吱吱呀呀地响动。
身边的老婆子偶尔呓语,翻身,身下破旧的木板床也应和着外面的木门吱呀几声。
笃笃笃!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刺耳,久久不能入睡的老陈立刻坐了起来,浑身汗毛倒竖。
“老头儿,怎么了?”老婆子被他吵醒,迷迷糊糊的问道。
“有人敲门!”老陈惊慌回应。
“敲门?深更半夜谁会敲门?是风吹的。”老婆也竖起了耳朵,努力捕捉敲门声,听半丝毫动静也没有,嘟囔一句,便又躺倒睡了。
陈大听了半,也再没有听到敲门声,跟着老婆子躺了下去。
笃笃笃!
刚刚迷糊了一会儿,急促的敲门声再次响起,这一次陈大毫不犹豫的跳下床,操起工具袋里的花铲直奔院门。他躲在门后,拉开门缝朝外张望,外面街道冷清,月色昏暗,根本没有人。
老陈疑惑的转身,难道是自己心中有鬼,耳朵出现了幻听?
笃笃笃!
这一次绝对没有错,是有人在敲门。
老陈闪电回身,冲过去一把拉开了门,一件软软的东西跌在了他脚下,缠住了他的双脚。
“谁?”陈大一声惊叫,一屁股跌坐在院子里,那只脚拼命一蹬,一团红乎乎的影子被他踢出了门外。
“老头,咋了?”老婆子被陈大的呼叫惊醒,也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
“鬼!鬼!门外有鬼呀!”陈大吓得面如土色,痴痴地念叨着。
老婆子不信邪,壮着胆子凑到了门槛边,嘴里发出一声惊呼:“是个孩子!”
“孩子?”陈大一脸疑惑地爬起身,凑到了老婆身边。
陈大惊愕的目光几乎要突出眼眶,痴痴地立在了门口:一个的身影直挺挺地躺在他家院门外,身上只穿了一个粉红的肚兜,张稚嫩的脸泛着苍白的光晕,显然已经昏迷。
陈大犹豫一下,赶紧上前扶起那个孩,抱着孩子进了院门。
他一时慌张,居然出脚误伤了流浪儿童,万一伤了性命,那可是滔罪孽。
“老头,这是怎么回事?”陈婆跟着陈大一通忙碌,安放了孩子,方才插嘴疑问。
“最近北边战乱不断,他一定是逃避战乱失散家饶流浪儿。深夜流浪街头,无家可归,饿急了敲门找吃的。哎,千万可别出人命,不然咱们可麻烦了。”陈大忧心忡忡,紧张地观察着躺在床上的娃娃。
“嗯——”孩子嘴里一声轻声的呻吟,舔了一下嘴巴,又沉沉睡了过去。
“老头儿,他醒了,他醒了,一定是饿坏了。我去弄碗粥给他。”见孩子醒了,陈婆一阵惊喜,急急忙忙的弄了一碗粥过来。
舀了一勺凑到孩子嘴边,孩子嘴巴一动,勺里的粥便吞咽一空,陈婆趁热打铁,又喂了几口。
“饿!饿!”孩嘴里喃喃着,突然伸出双手紧紧抓住了粥碗,陈大赶紧扶他起来,一碗热粥一口气便吞咽下去。
“饿——,饿——”一碗粥下肚,孩的喊叫饿的呼叫陡然强烈了很多。
“孩子,别急,这还有!”陈婆急忙又盛了一碗,孩接过去一口气吞咽下去,嘴里又开始嘟囔饿……
三碗,四碗……
一十三碗!
当一十三碗粥下肚,孩子脖子一挺,打了一个饱嗝,居然又沉沉入睡。
陈婆添疗油,屋子陡然敞亮了很多,夫妇二人守候熟睡的孩子旁边,孩子面色渐渐由苍白泛出红润。
见孩子气色恢复,陈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哎,可怜的娃,一定很久没吃东西,吃东西就像饿死鬼转世。”
她的话触动了陈大,他的脸色渐渐泛起了一层阴霾。
惊魂已定,脑袋渐渐清醒的他,对于这个深夜造访的男孩突然生出了一丝恐惧。
昨晚一路尾随自己那么久的会不会就是他?
一口气吃十三碗粥,就算一个饿急的大汉也撑不下这么多。
他一个孩,一口气怎么能吃那么多?
难道他真的是饿死鬼转世?
不对,应该是饿婴。
传中饿死在娘胎的婴儿,一口气吃得下一头牛。
也不对,饿婴是鬼,无影无形,而这个孩子有血有肉,分明是一个人。
想到这一层,陈大不由自主的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额头,热乎乎的,明显是有体温的。
管他娘的是人是鬼,等亮了自有分晓。
太阳一出山,若他是饿婴死鬼,便会化为乌樱
要是能在日光下行走,不怕光,一定是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