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押着贺临离开杭州府没走多久,天色就黑了下来。
李春吩咐其余侍卫点起火把,继续赶路。
淳岭县虽然有城门,实际上并没有完全将整个县围起来的城墙,因此晚上也能过去,不像杭州府,入了夜城门就关闭,进去出来还要手续,颇为麻烦。
野外蚊子多,贺临站在四面透风的囚车里,被蚊子咬了好几口,偏偏手上沉重的铐链还让她没办法打蚊子,只能乖乖被咬。
她看向一旁高头大马上的李春,问:“这位大人,我们这是去哪啊?还要多久才能到?”
她一开口,前面的一个杭州府的衙役回过头,没等李春说话,已经先斥责了贺临一通:“问那么多干什么,押你到哪就到哪!”
贺临知道这趟多半是去淳岭的,只是不知道还要多久,所以才问问。
她心里清楚,这个衙役多半是高瀚远派来监视自己的。
不知道瑞王用了什么理由把自己从牢里弄出来,但贺临也不会天真的以为自己能这么简单的被放出来。
李春看了那个衙役一眼,没有说话。
贺临也没有再问什么。
浙江多山,从杭州到淳岭,便要翻过一座不大的山,一行人到山脚之时,那山野的林间,已经有数位黑衣人盯上了他们。
领头的那人拿过手下递上来的弓箭,手肘后拉,挽弓,眯起眸子,箭头对准囚车上的贺临。
此时的贺临并不知道致命危险已至,还在为站的太久以及囚车颠簸而腰痛烦恼着。
弓弦噌的一声,利箭穿过林间树叶,直奔贺临胸前。
李春最先察觉到危险,千钧一发之际,他一把抽出腰间的刀,转动手腕打落那飞袭而来的利箭。
“有刺客!”
一击没有成功,林间的数十名黑衣人不再掩饰,纷纷出手里的刀冲了上去。
队伍里的士兵好歹是亲王护卫队,反应迅速,抽刀迎战。
李春从马上跳到贺临囚车上,机警的打量着周围,护着贺临,若有黑衣人近身,他上去就是一刀,招式快准狠,出刀必见血。
战斗几乎是在一瞬间爆发,手脚皆带着镣铐的贺临也没机会做什么,只能乖乖站在囚车里,尽量不给李春添麻烦。
好几次有冷箭从林间射出,最近的都到贺临身前一尺的距离了,但都被李春给打落。
身为一个现代人,贺临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几次徘徊阎王殿门口,心脏砰砰的跳。
瑞王来浙江,安全自然是最重要的,这里的侍卫虽然不多,但个个都是护卫队的好手,没过几分钟,能杀的黑衣人,都被他们给杀了。
树林里放冷箭的,以及一些受了伤的,则掉头又跑进了树林。
这林间漆黑,而且这趟的主要任务是护送贺临,李春怕中调虎离山之计,并没有让人去追。
捡起地上掉落的火把,李春看向周围人:“报一下伤亡情况!”
“报告,兄弟们都没事,倒是那杭州府派来的衙役,中了箭,没气息了……”
李春笑了一声。
这伙黑衣人明显是冲着贺临来的,没想到反而顺便把这个监视他们的衙役搞死了,也好,省了不少事。
“带上一具黑衣人的尸首,回去给王爷汇报,至于那衙役……派一个兄弟在此守着,明日一早返回杭州府,把遇刺的事情通知高府台,其余人继续出发!”
“是!”
***
离开春风楼之后,秦渊才回驿站用了晚膳。
虽然按时间来说,这应该算是宵夜了。
淳岭县的驿站比起杭州府的驿站小不少,吃食方面也差很多,但秦渊并不嫌弃。
刚用完晚膳,听到纪恒来报,说李春回来了,贺临被他送到了县衙牢狱关押。
“让李春进来。”
“是。”
李春佩着刀,走进房间之后先跪下行了礼,随后说:“王爷,如您所料,半路我们果然遭遇了贼人袭击!而我趁机将那些贼人放的冷箭,打向了高瀚远派来监视我们的衙役。”
贺临的事,秦渊当然不是头脑一热答应下来。
既然决定要救她,那怎么救,救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又会出现什么样的状况,他都是有盘算的。
李春这趟如果成功的带出了贺临,那些个高官们,一定会慌乱。
毕竟贺临掌握着他们贪污的证据,而自己又是王爷,他们担心贺临一旦与自己接触,便会抖出贪污的事,因此暗中杀人灭口,也极有可能。
这也是为什么秦渊会把李春派过去。
作为自己身边的侍卫大统领,他的武艺让秦渊很放心。
而且李春和纪恒不同,纪恒虽是副统领,但性格更直,更莽。
李春有武艺,还不是纯粹的莽夫,官场上的那些弯弯绕绕他虽不完全通透,但也懂几分,应对高瀚远这样的老滑头,他比纪恒更擅长些。
***
淳岭县的监狱秦渊派人布置过,干草都是新换上的,环境比杭州府的好不少。
贺临一路颠簸周折,腿上还被蚊子咬了十几个大包,身心俱疲,到了之后往那干草堆铺就的床上一躺,很快便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听到了一阵铁链碰撞的声音。
睁开眼睛一看,秦渊不知道什么怎么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她连忙起身行礼:“瑞王殿下!”
秦渊笑起来:“明天就要被砍头了,你倒是睡的挺香。”
他爱调侃人,贺临便也和他扯皮:“下官虽上任淳岭知县时间不长,可这淳岭县的牢狱,也是来过多次,倍感亲切,一不小心便睡了过去。”
秦渊缓缓展开折扇:“本王收到消息,那高知府明日准备亲自来淳岭,主持你的砍头事宜。”
贺临不太理解。
她和秦渊都是聪明人,按理说聪明人之间的对话,应该是省时省力的,一切尽在不言中就好,但她总感觉秦渊爱说些话吓自己。
之前是:你再过几天要砍头啦。
现在是:明天知府亲自来主持你的砍头啦。
这让贺临想起自己以前逗小孩:你爸爸妈妈不要你了。
怎么着,是要自己和那些小孩一样,嘴一张哇哇开始哭吗?
贺临只见过秦渊两面,当他这是性格使然。
作了一揖,她道:“王爷大费周章将我押送来淳岭,总不会是想让高知府多跑一趟减减肥。”
想到那高瀚远膀大腰圆的模样,秦渊不由露出笑容:“高知府是该减减肥了。”
秦渊确实是存心吓唬她,他见贺临的两面,贺临的处境都非常糟糕,可她却依旧气定神闲,这让秦渊十分好奇,想看她慌乱起来是什么模样。
但他言语上几次挑拨,贺临都并不接茬,秦渊也不再继续玩下去,显得自己过分幼稚,随即正经起来:“我看了你那个案件的卷宗,棘手啊……”
“王爷查到了什么,可否与我一说?”
秦渊说了一下今天调查到的结果。
王大奇不知所踪,他想调查王大奇五月初九那晚的去向,暂时陷入僵局。
唯一的突破点,可能就在那胭脂水粉铺了。
贺临听完思考了一下,说:“王爷明日要是去那铺子,可以带上小桃,她对这方面懂得颇多,或许能帮衬王爷一二。”
秦渊看了她一眼,随后叹口气:“你应该还不知道,小桃白天受了刑,怕是没法带上她了。”
贺临愣了一下:“这是为何……”
秦渊说了一下今天发生的事情。
“你这个婢女倒真是个忠心的,要没有她,你现在也不能出现在这了。”
贺临知道小桃对自己忠心,却没想到会忠心到这个份上,为了她,甚至肯受这样的苦。
这份情,欠的太重了……
垂下眸子,贺临沉重的点点头。
看出她的担忧,秦渊宽慰道:“不用太过担心,我已经命人给她送了最好的药,也让大夫去看过,未伤及骨头,大夫说休养些时日便好。”
贺临弯腰,恭恭敬敬的作了一揖:“王爷大恩,下官无以为报。”
秦渊看着她,忽然问:“你可知我为何要救你?”
贺临摇了摇头。
“你自己说的漂亮话,不记得了?”
贺临愣住。
她说的漂亮话?什么?
秦渊笑起来:“我救你,是因为浙江的百姓需要你。”
如今的大庆,北有鞑靼,南有倭寇,内部党争不断,官府贪墨横行。
秦渊很多时候想为百姓做些什么,可有时候,他又什么都不能做。
就像太后说的,他得活着,活着才能做更多事。
可遇见贺临之后,秦渊有种预感,贺临会给浙江腐败不堪的官场,带来一场强烈的地震。
他虽然不希望这场地震波及到自己,把自己震到太子和六皇子的眼前,但同时也知道,浙江的百姓,迫切需要这样一场地震。
听完秦渊的话,贺临抬起头,看着秦渊年轻的脸,忽然有些感慨。
与秦渊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秦渊问过她为什么会选择他,那时候的她,的确是说了一堆诸如他仁德慈爱之类的话。
虽然有这个原因,但实际上,贺临也无人可选,只能将活下去的希望寄托在秦渊身上。
作为从小在京师这种政治漩涡中心里生存的皇子,贺临不相信他是个多么单纯的货色。
而像他们这种久居高位的上位者,绝大多数是不会和底层的人民群众共情的。
六皇子党贪污赈灾款,贪的是钱吗?
贪的是浙江百姓的命啊!
所以那些即便身处高位,依旧能心系天下、心系家国百姓的人,才在历史的长河中显得尤为可贵。
此时秦渊的回答,让贺临觉得,或许眼前之人,便是这样的人。
为自己的利益机关算尽的人,即便再聪明,贺临都不会钦佩,因为那只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而愿意为别人的利益鞠躬尽瘁奉献的人,贺临才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