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马车进了官驿,贺临发现饭菜已经准备好了,应该是秦渊让人提前备好的。
几个菜全是现做,热气腾腾,一进门,贺临便闻到了那扑鼻的香气,食指大动。
但她还是谨守规矩,等秦渊落座了才入座。
“不必太拘束,今日想必你也累了,好好养精蓄锐,之后的事情怕是不少。”
贺临点头应是。
两人开始吃饭,作为皇子,秦渊的餐桌礼仪自然是极好的,一举一动都极为优雅,贺临没他那么讲究,但也没有什么失礼过分的地方。
饭吃到一半,纪恒从外面进来了,单膝跪下行了礼。
秦渊问:“让你查的事情,你查的怎么样了?”
“去年与高瀚远勾结兼并土地的商户,在淳岭的百姓暴动之后,便与淳岭的前任知县一同被问罪,也被问斩了,高瀚远还带头抄了他的家,抄没的家财一部分被高瀚远用来安抚镇压灾民,还有一部分……下落不明。”
秦渊缓缓笑了一下。
下落?还能去哪,一层一层往上递,进了他那位六弟的腰包呗。
贺临在一旁听着,渐渐停了筷子。
这高瀚远倒是精明,好处是他的,锅是别人的,也难怪前任的知县那么大怨念了。
“上下贪墨,掠之于民,民变在即,掠之于商,呵……”贺临冷冷笑了一声,喝了口茶。
这话说的露骨直白,秦渊微微心惊,转头唤走纪恒,“你下去吧。”
“是。”
贺临也意识到自己将话说的太直白,纪恒走后,她连忙换了话题:“眼下高瀚远似乎将所有证据都毁灭,王爷打算如何处理他?”
秦渊目光深沉,没吭声。
现在这个案子确实棘手,如果他需要的是治高瀚远一个人的罪,那简单的多。
可若仅仅做到这个地步,皇上那边定然不会满意。
但他需要高瀚远再供出一些人来,偏偏高瀚远知道他忌惮什么,张口就打算胡乱攀咬,审讯根本没办法进行,审他的口供完全没办法往上交。
看他一脸沉重,贺临放下杯子,沉吟了一瞬:“先前下官曾问王爷,为何皇上会选王爷你来主审这个案件,下官觉得,王爷落了一个理由。”
“什么理由?”
“皇上极有可能怀疑王爷你倒向了太子党。”
“父皇为何……”
说到一半,秦渊神色一滞,没了声音。
看他的神情,贺临便知道他已经想通了其中的关键。
如果说皇帝选秦渊是有理由的,可纵观那些个理由,就没有其他人选满足吗?
贺临想肯定是有的。
这案子让锦衣卫、让司礼监派人来主审也不是不行。
毕竟他们同样不属于太子与六皇子任何一方。
如果给皇帝一个非选秦渊的理由,贺临思来想去,都只有这个——皇帝已经知道她的那份奏疏是秦渊帮忙递交给锦衣卫的。
既然如此,皇上肯定就会怀疑秦渊做这件事的动机,那就多半会猜忌秦渊已经倒向太子,不然干嘛帮她递交那份打击六皇子党羽的奏疏?
如此一来,选秦渊当主审,锦衣卫陪审,便是个一箭双雕之策。
如果秦渊趁着这个审案的机会疯狂打击六皇子党,那在皇上心里,就坐实了他倒向太子党。
但有着锦衣卫陪审监督,事态也不会失去控制,还是掌握在皇帝手里。
如果秦渊没有倒向太子党,而是按照皇上的心意,给六皇子党一个不轻不重的巴掌,替他将六皇子党打安分点,同时不让六皇子党失势,那更好了。
秦渊被她这么一点,自然也想通了这些事。
他现在压力更大了。
因为他不仅要完成皇上棘手的任务,而且在任务中,还背负着皇上的猜忌。
秦渊的脸色比接到圣旨时更加凝重,头疼的揉了揉眉心。
贺临观察着他的神色,此时问了一句:“王爷现在……是否后悔救下官了?”
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应该都会懊恼吧?
要是没有救她,就不会惹上这堆麻烦事,搞的现在骑虎难下。
秦渊缓缓转头,看了她一眼,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你倒是敢问。”
在官场上,所谓的明人不说暗话基本上是不存在的,一般都是暗人不说明话。
每句话背后什么意思得自己琢磨,有些事说透了、点破了,太难看,容易下不来台。
假如他真的后悔了,那贺临还多余的问这么一句,岂不是只能让他更后悔?或者引火烧身开始憎恨她?
贺临这么聪明的人,应该知道此时问这么一句话,是多不明智之举吧?
“王爷若后悔救下官,情有可原。”贺临不慌不忙的递了个台阶。
她问出这句话当然不是脑袋秀逗了,而是就想看看秦渊的反应。
虽然和秦渊认识已经有段日子了,但她始终看不透这个男人。
要知道,他们现在的关系勉强算得上是合作伙伴,看不清身边站着的人,可是十分危险的事情。
秦渊从凳子上站起身,走到了门边,望着外面那轮弯月:“我有时觉得你聪明,有时你却又让我怀疑你的聪明,但在救你这件事上……”
说到这里,他转身看向贺临,眸光如炬:“我不后悔。”
他走向贺临:“太后信佛,佛家言,有因必有果,你觉得导致现在这种情况的起因是我救你?不,我不信命,导致现在这种情况的……”
是皇上。
最后三个字,他没说出口,可贺临已经领悟到了他的意思。
对秦渊而言,现在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
既然选择了,就得承担后果,现在的他,应该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怎么解决眼下的困境上,而不是后悔。
听完他的话,贺临笑了起来,站起身,朝他深深作揖:“王爷贤明。”
人会后悔,是因为太过于计较利益得失。
秦渊一开始选择救她,肯定是认为不会有什么利益损失才出手。
可是现在衡量一下,多数人都会觉得救她一个小小七品县令惹上这么大麻烦,简直血亏。
贺临的这句贤明,是真心的夸赞。
贤在不过分沉溺计较利益得失。
明在知道目前状况的罪魁祸首并不是她。
这样的格局、胸襟与眼界,是常人很难拥有的。
秦渊虽然是个闲散王爷不受重视,可绝非池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