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向皇上举荐贺临去漳州任知州的事情,秦渊是在第二天知道的。
当时他正在房间里练字,听了贴身太监孟辛的汇报之后,愣神了片刻,一不小心,一滴墨便落到了纸上,晕开一片。
孟辛从他十岁起跟在他身边,后来被他带出宫,当了贴身太监,干爹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杨昌,所以这个消息的来源一定是可靠的。
秦渊会愣住,是觉得这个位置太好了。
这么好的位置,偏偏是由太子党与六皇子党一同商议出来,说里面没有猫腻,谁会信呢?
秦渊放下笔,坐在椅子上再三思虑,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倭寇。
如果说什么时候沿海地区的官职会成为致命差使,就是倭寇进犯的时候。
庆朝建立这么多年,海防逐渐废弛,到景历朝,倭寇屡犯东南沿海诸省,贺临的父亲,也是死在了几十年前那次倭寇大侵犯之时。
贺临即便成了知州,海防也不是她一手能解决的事情,这事要人要银子,没有势力支持很难做。
可一旦出了事,她作为地方主官,却免不了要担这个责任。
若太子与六皇子真打的是这样的算盘,用心可谓险恶。
不行,自己不能坐视不管。
可明面上看来,这是个相当不错的美差,他又该怎么去反驳呢?
秦渊起身,来回踱步两圈,最后停下了脚步,看向孟辛:“备马,我要去找一趟兵部尚书姜大人。”
“是。”
兵部向来没什么油水可捞,是六部里比较清苦的,正值多事之秋,北边打仗,东南倭寇又时不时骚扰,很多事都得兵部去忙,因此兵部并没有被吸收进六皇子党或者太子党。
他们不吸纳,兵部尚书姜开成乐见其成,正好他也不想卷入党争。
只是如此一来,姜开成反倒失去了进内阁的机会,一直游离在外。
秦渊年幼之时,姜开成曾在宫中当过诸位皇子的老师,而在这些皇子中,他与秦渊最为亲近。
不过秦渊这次找他,不是来叙旧的,而是想向兵部举荐一个人。
以前他的不受重视,即便举荐了人,兵部同意,皇上也未必会准。
但如今浙江一案他也有功,风头正盛,皇上答应的可能性很大。
*****
收到内阁议事给的结果后,景历帝并没有犹豫,直接准了。
他其实不是看不出来太子与六皇子的小心思,将贺临调去福建,看似是风光无限的肥差,实则暗流涌动。
但景历帝觉得无所谓。
浙江的事情,他下手确实有点狠,六皇子和太子,恐怕都有些怨言。
如果一个贺临便能让太子与六皇子消气,挺划算的。
*****
秦渊走了之后,贺临如往常那样在县衙上班,还陆续将魏白萱与温云熙派人送了回去。
八月十五中秋节休沐,贺临是在家和贺家人一起过的。
虽然如今的家里的人加一块凑不到十个,不如往常在贺家那样,摆出宴席,丫鬟、管家、护院一起过的热闹,但整体氛围不差,外面不时还有烟花炸响,恍惚间甚至让她有种过年的错觉。
在现代她是公司高管,平时工作忙碌,偶尔有节假日,难得的能喘口气,其他的倒也罢了,她并不是很喜欢过中秋,因为这是合家团圆的日子,而家里只有她一人,哦,还有她养的一只金毛。
贺临也不喜欢吃月饼,觉得太腻了,但吃了万语琴和小桃做的手工月饼,才觉得应该是她错了。
不是月饼腻,只是工业化时代,模式化机械产出的月饼腻。
吃了月饼赏了月,贺临还带着几人出了门,去逛了热闹的集市,看舞龙舞狮猜灯谜。
“贺大人,中秋好啊!”
“见过贺大人。”
“大人中秋好。”
虽然贺临未着官服,但一路的百姓只要认出来贺临的,都会与她行礼打招呼,甚至还有人特意过来与她见礼。
这当然不止是礼仪驱使,更多的是他们对贺临打心眼里尊重。
对这些人的问候,贺临也是拱手,一一笑着回应。
***
中秋结束之后,贺临收到了总督署的公文,说皇上批了奏疏,很快会派兵过来,将关押在淳岭的犯人转去杭州大狱,由总督署准备,将这些人发配去北方充军。
一件大事落了地,送走了这些犯人,县衙每日的开支也少了很多。
贺临算了算日子,秦渊差不多也该到京城了。
既然如此,她也该准备处理一下淳岭的各项事务,就像秦渊所说,她升官是必然的,至于她走之后,淳岭会变成什么样子,真不好说。
封建时期的地方治理极其依靠个人能力,而她在淳岭呆的时间太短,事情又多,没有办法重新选出一套好的县衙班子留给淳岭百姓。
之后会是个什么样的官来淳岭,她也做不了主。
虽有心,但无力。
唯一能盼着的,便是吏部选个好点的人来接这个位置。
权利越大,能做的事情才越多,这让贺临对以后的日子忽然有了目标。
一直等到八月底,她收到了吏部的调令,同时还有秦渊的一封书信。
作为一个习惯互联网的现代灵魂,收到这样一封手写信的贺临感觉颇为奇妙。
信的内容如下:
贺临亲启,吾于八月中至京师,后入朝,帝复为百官所夸卿,以内阁议赏汝,今汝必已得吏部调令,徙福建漳州为知州,事虽甚善,然有不得不提,福建多倭,尤漳州所管两县皆临海,历来倭寇更是屡于此进犯。吾已向兵部荐武将俞光友为漳州卫指挥使,其人军事颇有才,汝可信之。汝于漳州犹须多慎,尤须防倭,此乃重中之重,切记,切记。
原来她的调令,是内阁商议出的结果吗?
皇上居然也准了?
一瞬间,贺临脸色沉了下来。
她于浙江一案费尽心思,冲锋在前,敢得罪太子和六皇子,唯一所求只是皇上的庇护。
可现在漳州这么大一个坑,说景历帝这么善于玩弄权术之人不知道?她死都不会信。
唯一的合理的答案是:知道了,但是准了,就是不在乎她的死活罢了。
自古帝王多凉薄,是她把这个皇上想的太好了。
身在棋局中,进退不由人,她虽然奋力想挣脱身为棋子的命运,可仔细想想,在这种社会,天下哪一个人,不是任由帝王摆弄的棋子呢?
“此去漳州,怕是凶多吉少……”贺临低下头,看着手里的书信,长长的叹了口气:“朝野上下,恐怕只有你,是真的在担心我了……”
*****
调令既然下来了,贺临总不能不走,杨主簿如今从代理县丞变成了正牌县丞,至于淳岭县知县,吏部要重新调人来,而在新的知县上任之前,杨主簿都会代理县衙诸事。
知道贺临要调去漳州,而且是升官了,贺家人十分开心。
毕竟贺临是福建人,亲属都在那边,去了之后离家也就更近更方便了。
他们看不懂里面的弯弯绕绕,贺临怕他们担心,也没和他们多说什么。
既然贺临要回福建,万语琴便打算顺路回老家。
她原本来浙江,是以为贺临出事,来见最后一面的。
不过后来贺临不仅没出事,还平安出狱了,她又烦老家那边的各个媒婆,才在浙江躲了这么久。
现在贺临都要去福建了,她没理由不回去。
就算贺临不升去福建,她也不可能在浙江呆太久,贺家的那些田地还需要人打理,不可能一直让管家看着。
她要回老家,贺临倒是没什么意见,反正漳州与贺家所在的永平县隔的也不远,骑马的话,大概一天就能到。
临走前,贺临将手上所有还未处理好的事情都和杨主簿交代了一下,由于不太放心杨主簿的人品……不,现在应该说是杨县丞,她还威胁道:“我要是一走你就敢朝令夕改变卦,压迫百姓的话,我就算在福建,也要向朝廷参你!”
杨县丞哭笑不得:“哎呦堂尊啊,你放心吧,下官绝对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