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不太熟,他们便从互相问籍贯、表字之类开始聊天,之后才渐渐聊开。
贺临还挺喜欢和俞光友聊的,他性格比较直,没什么心眼,不像官场上那些人精,和俞光友讲话,不用担心自己哪句话没说好就被误会从而得罪对方。
“俞将军……”
“诶,贺大人不必多礼,叫我表字鸿渐便是。”
“让我不必多礼,鸿渐兄倒是也别叫我贺大人啊。”
“好,我那之后便叫你长赢?长赢……你这表字取得好,若我剿倭也能如你这字,长长久久赢下去就好。”
俞光友原是不喜欢文官的。
他在军营呆了多年,总是被文官压着,关键压着就压着,这些文官还不作为。
但他与贺临的聊天感觉还不错,贺临很洒脱,不像一些文官很多事,而且秦渊既然说贺临是好官,俞光友便丝毫不会怀疑。
贺临望着不远处一个大柱子,感慨了一句:“是啊,若剿倭也能长长久久赢下去就好。”
那柱子是这间二堂的支柱之一,上面有不少刀痕,先前参观州衙的时候,卢同知说这是前些年倭寇入侵,冲进州衙打杀留下的。
贺临的感慨也就维持了几秒,很快她正色起来,看向俞光友:“鸿渐兄,你既已上任漳州卫指挥使好几日,对漳州卫或有一定了解吧?”
庆朝实施卫所制度,除中央以外,各地都有建立卫所。
一个都指挥使司管若干个卫,每个卫又管着若干个千户、百户所。
“我考中武举人之后便被调来了福建,虽然只是卫所里管后勤的,但正因为如此,附近卫所才都有所了解,长赢兄想问,我俱坦诚以答。”
“若是倭寇入侵,以现在漳州卫的能力,能否将其围剿?”
“要看对方人数多少。”
“三千呢?”贺临给了个保守的数字。
俞光友为难的看了她一眼,摇头:“难,但要是不出击,据城守卫的话,还是有一线希望。”
听到这贺临人都傻了。
按照规制,一个卫里的兵力大概是五千六百人。
结果面对三千的倭寇,根本没法出击?三千人只是她的保守估计啊!
见她一脸震惊,俞光友叹了口气,“长赢兄,你是不知,虽然按照规制,一个卫里的兵力是五千六百人,但我上任之后清点过,漳州卫里缺额起码半数以上,鉴于我朝实行世兵制,剩下的兵里,还有很多老弱病残。”
世兵世兵,世世代代皆为兵。定了军人户口的人,以后的子孙都会被强制当兵,并且是从成年干到退休,父死子继。
这个制度是太祖定的,起初作用挺大,既保证了庆朝充足的兵源,又大大减轻了财政的负担。
一般情况下,世兵制会配合屯田制一起。
所谓屯田制,就是官府会划出一些田地,专门给这些军户耕种,打仗时这些人是兵,不打仗时他们还能种地,自我养活。
这个制度能减轻军费开支,实现军队的自我供给,不然的话,就得全靠朝廷花钱养着军队。
两个制度相辅相成,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很完美。
那在什么时候会变得不完美呢?
答案很简单,田没了。
一个封建王朝存续的时间越久,土地兼并问题就会越严重,而这也是导致大多数王朝毁灭的原因。
王朝建立之初,因为战乱人口不多,所以每人都能分到不少田地。
可安定下来以后,人口增长,再加上碰上个什么天灾,收成不好,靠天吃饭的农民们只能靠卖地换粮食活下去。
有能力买地的,又是那些达官显贵们。
这样的情况反复上演,时间推移,人口越来越多,属于底层百姓的土地却越来越少,不断被达官显贵们兼并。
而这些达官显贵又因为政策,并不需要交税,如此一来,能收税的土地越来越少,国库越来越穷,有钱的贵族却越来越多。
国家穷的不行,无力支撑国防,底层百姓苦的不行,不想再饿死,再被压榨,这时,自然就到了振臂高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时候。
还是那句老话,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了,谁愿意造反呢?
而总有些贪得无厌的官僚,兼并百姓的地仍旧不够,军户的屯田也要侵占。
而且各级军官还会盘剥军饷,将这些军户当家奴使唤,再加之军户的社会地位低下,造成大批军户溃逃,卫所自然缺额。
贺临喝了口茶,冷静了一下,思索后,她重新看向俞光友:“当今之法,唯有募兵。”
招募的士兵不会像军户那样年龄段层次不齐,他们年轻,更有活力,更有干劲。
但最大的问题是……
“长赢兄,我何尝不想募兵啊,可一来这要皇上点头,二来,军饷也是个问题。”
是的,募兵最大的问题就是钱。
不像军户自己有田,可以实现自我供给,招募来的士兵,军饷都要靠国家财政,这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贺临看向他:“鸿渐兄,明日我便去趟总督署,请求丁部堂与我一同上奏疏,言明利弊,让皇上拨款募兵抗倭,不过中间的这段时间,也麻烦你整顿军务,防备好倭寇。”
丁立生处理完浙江的事情之后又回到了福建,总督署所驻扎的福州离漳州不远,贺临打算去一趟。
募兵这种大事,她一个人上奏疏,声音有点不够,但要拉上丁立生这个总督一起就不一样了。
两次见面她对丁立生的印象都不错,能做到一方封疆大吏,肯定不是个拎不清轻重的。
俞光友没想到她抗倭决心这么大,才上任就着手要抓这件事,终于碰到贺临这种肯做实事的文官,他十分感动:“这个不用你说,我是漳州卫指挥使,备倭守城是我的职责,这几日我打算将漳州卫里年轻力壮的兵都挑出来,组成一支队伍,进行训练。”
原来他已经准备开始行动了,贺临很欣慰:“漳州几十万百姓,还有我这颗人头,都系于鸿渐兄之手了。”
俞光友抱拳,神色郑重:“我不敢保证逢战必胜,但倭寇若要动漳州,除非从我俞光友的尸体上踏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