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诗会结束回马车,小桃还对贺临那两首诗津津乐道。
“老爷,你是怎么写出来这样的诗的?一人独钓一江秋,太厉害了!”
贺临未做官的时候,小桃也不时听她念过诗,有些是别人的,有些是贺临自己写的,小桃也不会品鉴,只是觉得写的好听。
后来当官了,贺临就忙着处理这样那样的事情,基本没再有过产出,现在这种命题诗作还能写的这么好,小桃实在是佩服。
“老爷,这次诗会结束,用不了多久,你这两首诗肯定就会传遍整个福建!”
读书人得到好的诗作,一般都会互相交流传颂。
而麓兴书院更不用说了,里面是整个福建顶尖的学子,以及许多官宦子弟,人脉之广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小桃开心,贺临却不然:“小桃啊,有时候风头出太盛,可未必是什么好事。”
她现在被太子和六皇子党盯着呢,估计这两方就等着抓她的错处。
今天是不得已而为之,那个朱琪屡次三番挑衅,完全不顾忌自己知州的身份,贺临要不出手挫挫他,传出去就别在官场混了。
不过朱琪敢这么嚣张,很有可能是从他的知府父亲那知道自己得罪太子和六皇子的事情了。
思及此,贺临不由叹了口气。
朱琪都这样,别说惯来捧高踩低的官场了,以后像朱琪这样的人,只会多不会少。
***
回到漳州官邸,贺临收到了万语琴寄过来的一封信。
信的内容很长,大部分是一些关怀问候的话,还有讲她回到老家之后的情况,但也不是一件正事也没说。
再过些天就到贺临的生辰了,万语琴想在老家办宴席,一来庆祝她升官,二来帮她过生辰,让贺临告假回去一趟。
其实一般家里有喜事,都是要办宴席的,别提还是升官这种大事了,办流水席都不为过。
但万语琴回去之前,贺临曾和她商量过这个事情,说不要办,但具体理由没跟万语琴说。
她这次升官看似是个美差,实际暗流汹涌,而且又是在自己老家,搞得太高调了,之后一些这样那样的亲戚找过来,让她帮这个那个,她不帮,伤了感情,帮了,又容易被抓把柄。
所以还是那个原则,尽量低调些。
万语琴原本是答应下来了的,此时又突然提出,贺临觉得应该不是万语琴虚荣,很有可能是贺家叔伯那边给了她压力。
贺临父亲并不是独生,贺临祖父一共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贺临父亲贺冠是老二。
贺临的这个伯伯和叔叔都安家在永平县,姑姑则嫁到了贵州那边去。
说到底万语琴只是个寡妇,在宗族关系重的社会,她话语权不高,贺家两位叔伯若非坚持要办宴席的话,万语琴估计也没什么办法。
贺临也不忍心自己在漳州逍遥,压力让母亲去顶,叹口气,还是决定答应下来,随即提笔写了封回信,让那个送信的人带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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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建衡归村。
重阳节过后,村里节日的气氛渐渐消弭,取而代之的是秋日的落寞。
早晨,村里的铺子接二连三开门,满地飘着落叶,没有人打扫,这年头也没有现代的环卫工人一说,全靠百姓各自维护着公共卫生。
太阳露头不久,已经有不少农民拿着农具出发,打算去田里收稻子。
秋收时节,正是一年最忙碌的时候。
一黝黑大汉拿着镰刀,身后跟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娃,小娃背着竹筐,筐里也有把镰刀。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寻常农户,孩子十岁左右就要跟着下地干活了,当地人对此都习以为常,路过几户人家的篱笆墙,都有人和这黑大汉打招呼。
“章子,去田里啊?”
“是嘞,收稻子,还有许多没收完呢。”
“唉,今年收成不太好啊,你田里情况怎么样?”
“你知道的,我的田还算肥沃,起码是能撑过今年。”
“开春那倒春寒,我第一批稻子烂了好多,一家子几口要吃饭,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还是你好,只有你家娃一个,横竖饿不死。”
“我倒是希望我家里人多些嘞。”
两人简单的聊完,便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去了。
一路到自己的田地边上,黑大汉让自己的儿子放下竹筐,准备下田收稻。
那小娃二话不说的拿出了竹筐里背着的镰刀,大大的镰刀比他胳膊还要长,但他用的十分熟练,不一会就割了许多稻子下来。
父子俩勤勤恳恳干了一上午,黑大汉还好,小娃体力跟不上,累的气喘吁吁。
两人坐在水田边,从竹筐里拿出今天的午饭——两个烙饼,还没下嘴,不远处的树林里忽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还伴随着密集的脚步声。
黑大汉转头,眯起眼睛仔细一看,上百人密密麻麻的从树林里涌现出来,他们大部分穿着盔甲,手里那又长又略带弯曲的刀,是沿海人民再熟悉不过的款式——倭刀。
“有倭寇!倭寇来了!”
黑大汉一把将手里的饼丢开,站起来大喊,不忘抱起儿子狂奔。
周围田地里干活的人也都看到了这一幕,纷纷丢下农具跑路。
黑大汉抱着儿子,用尽全身的力气疾跑,耳边风声呼啸,而让人绝望的是,那原本在远处的马蹄声,一点点离他越来越近。
背上一阵剧痛,倭刀从他右肩一直砍到左后腹,他重重跌倒在地,手还不忘护住怀里的儿子,怕他摔出个好歹。
砍他的倭寇一阵大笑,举起手里的刀,嘴里叽里呱啦的说着日语:“一个都别放过!给我杀!”
马蹄高高扬起,十岁的娃才从倒地的父亲怀中爬起,一声爹爹未来得及呼唤出口,已经被马蹄狠狠践踏而过,踩的眼球爆出,鲜红的血涌出口中,落入暗色的土地。
景历二十九年九月二十三,福建漳州境内衡归村,五百名倭寇登岸侵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