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临靠着墙站稳,垂头盯着脚尖,秦渊看不到她的表情,却也没挪开目光。
贺临在想什么呢?
她想了很多事,想到自己前些日子的四处奔波,想到李鸿仁的话,想到丁立生的话,想到雍王的话,还想到了温老先生的话。
委屈吗?
到此刻,其实也不太委屈了。
只是……
“微臣……替百姓委屈。”话音落下,贺临抬起头,对上秦渊的视线。
秦渊眼里藏着不忍和悲叹:“又有什么办法呢……”
摊上那样的皇帝,能怎样呢?
贺临沉默一会,语气忽然飘渺起来:“太子与六殿下若非要支持一个,王爷会选谁?”
话问的是支持哪一个,实际问的是非要选一个继承大统,谁会更好。
秦渊神色一变,看了看周围:“贺知州慎言。”
“微臣想知道。”
“我支持谁不重要。”
贺临上前一步,声音更轻了:“那王爷想知道,微臣支持谁吗?”
秦渊微微低头,对上她近在咫尺的那双眸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心下骇然:“你……”顿了一下,他扣住贺临手腕,将她拉到餐桌边坐下:“你喝醉了。”
聪明人之间说话,往往点到而止,贺临知道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挣开他的手,重新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道来来往往的行人:“微臣想还百姓一个河清海晏,时和岁丰的世界。”
秦渊看着她的背影,语气有几分感慨:“太难了……”
“去做很难,可难也要去做,这是王爷说的,难道真的要看着……”
太子或者六皇子登基吗?
贺临没有说下去。
秦渊沉默了一会:“一旦踏上此路,稍稍行差踏错,便是身首异处,你可知晓?”
贺临低低的笑了一阵,转身看向他:“王爷……难道我们现在,不是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吗?”
说完,贺临走到秦渊旁边坐下,许是因为头晕,又趴倒在桌子上,呢喃道:“我想争一争,为百姓,也为王爷。”
话落,她缓缓闭上了眼,再扛不住,睡了过去。
秦渊侧头望着她的睡颜,笑容有几分无奈:“丢下这些话就自己睡过去,你倒是心大。”
仔细思忖完贺临的话,他也走到窗边,往下看了看那些百姓,“争……当然要争。”
话落,他朝门外高呼:“李春,贺知州喝醉了,送他回去。”
*****
贺临没多久就被送回了官邸。
小桃极少见她喝醉,在收到消息之后便到了官邸后门等着。
马车停下,李春正要上去将贺临架出来,被小桃制止:“我来!我来就行!”
小桃把喝的迷糊的贺临拉出来,架着她胳膊往州衙里走,她比贺临瘦小,几乎要撑不起贺临,李春本来想搭把手,又被小桃飞快制止:“不用不用,我喊湘昆来就好!”
搞得李春一脸懵。
干嘛对他避如蛇蝎?
好不容易和湘昆一起将贺临放到床上,湘昆出去之后,小桃帮贺临脱了官服,盖好被子,这才出门。
屋子里陷入寂静,原本喝的迷迷糊糊的贺临却缓缓睁开了眼睛,眸中哪里还有刚才的半点迷离!
坐起身,她思考着刚刚酒楼里秦渊的话。
其实她装醉,是想试探一下秦渊有没有夺嫡的想法。
太子和六皇子横竖是指望不上的,这两人上位,可能还没有景历帝好,景历帝自私归自私,选人御下手段还是有一套的。
这两人靠不上,剩下的皇子里,也就秦渊她印象比较好了。
不过当然不能直接冲到秦渊面前——要不要夺嫡啊?我辅佐你夺嫡当皇帝!
这样就算秦渊想答应,估计也不敢答应了。
若是被什么人听到,那可是杀头的罪呢。
所以她需要一个由头,隐晦的试探一下秦渊。
即便秦渊先前没想过这些,也要挑起他对夺嫡的欲望。
当然,若秦渊实在是没有这方面的想法,一心想当一个闲散王爷,那她醒来之后,就装宿醉,一问三不知,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两个人都不尴尬。
不过现在看来,秦渊显然是有想法的。
这样一来,就只需要担心如何做便好。
一口吃不成一个胖子,事总要一点点去做,慢慢来吧……
贺临微微呼出口气,重新躺下。
与此同时,漳州最大的盐商彭老板府内,迎来了一位客人。
来者是个中年男人,胡须及胸,着一身素衣,外穿夹袄,也是素色,看起来十分质朴。
到厅内,他笑着对彭老板拱手:“有段日子没见了,彭老板别来无恙啊。”
彭老板自然连忙起身:“哎呦,师爷哪里的话,您能来蔽府,那才是让我们这蓬荜生辉呢。”
是的,来拜访彭老板的,就是陵定府知府朱立群旗下的师爷——张瑾。
所谓师爷,就是私人秘书。
有些在科举上一直不得志的穷读书人,为了讨生计,便有可能到一些官员手下做师爷,平时帮这些官员代代笔,出谋划策什么的。
张师爷是漳州人士,乡试考了四次,花了12年,一直没过,心灰意冷放弃,到了朱立群手下做了师爷,如今满打满算,已经在朱立群手下呆了三年,年前就被朱立群派到了漳州,运作一些事情。
张师爷原先就与彭老板有过交情,他以前去省里参考乡试的时候,彭老板还曾支助过他这个穷学生。
这其实是一些富商爱做的事情,算得上一种投资,给这些学生支助一些路费,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可万一这些人里,有哪个以后发达了,做了大官,那得到的回报将可能是百倍万倍。
彭老板是盐商,这年头盐是官府管制品,从制盐到卖盐,都要有官府专门发放的凭证,而且能卖多少都有规定,没有许可证,私自制作和贩卖食盐,可是杀头的大罪。
实力强的盐商,能从官府那拿到每年数万斤盐的买卖特许,实力弱的可能就几百斤。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个稳赚不赔的生意,每一斤盐卖给老百姓,起码能赚上一倍的钱。
作为福建十大盐商之一,彭家当然是有钱的。
所以那次盼春诗会,彭老板才能豪掷七万两,就为了从贺临手里买一个跟柳笙笙见面的机会。
虽然犯不上巴结张瑾这么一个隔壁府的师爷,不过做生意,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更何况师爷还是衙门里办事的人,因而对着张师爷,他还是笑脸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