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鞑靼进犯边关的事情,朝廷一直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中。
七月初,梁左上奏,称侦察到虏贼延答向东侵犯,蓟州失控,让景历帝准许他权且率军策应支援,或者在延答后面追击搏战,直驱居庸关防守。
居庸关乃京师之咽喉,若破居庸关,则鞑靼可从北边直逼京师。
景历帝看完梁左的奏疏,大为赞许,当即下诏书,命他带兵驻守居庸关。
贺临知道这则消息的时候,那叫一个无语凝噎。
延答的人马突然从大同宣府一带撤退,转而往东边去,就验证了她的猜测是对的。
结果这个梁左,一边贿赂延答,一边还要向朝廷邀功博名。
而且居庸关位于两山夹峙之处,下面有一条水量巨大的涧,从下看就是悬崖峭壁,绝险无比,能通行的仅仅是很狭小的侧道,道路宽度不到五米,是传说中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
只要延答不是脑子坏掉了,都不会想着从攻破居庸关入京。
不过梁左这种小人倒是没什么好说的,贺临现在的关注重点,全在古北口跟蓟州这两个重镇的战情上。
如果古北口跟蓟州能守住,那还好,如果守不住,那就大难临头了……
然而贺临最不想看到的事情终归还是发生了
八月中旬,延答声东击西,以数千骑兵佯攻古北口,自己则亲率主力偷袭黄榆沟,蓟辽都御史王啸、总兵韩栋集结主力以炮火、矢石奋力还击,可惜后路被抄,全军溃散。
姜开成虽然立即上书请急令让兵部发兵应战,户部拨发粮饷,先前溃败的蓟镇守臣伺机伏击延答军队,但延答人马还是在密云、三河、昌平等地一通烧杀抢掠,数万铁骑围顺义,逼近通州。
急报传到京师后,朝野巨震。
一旦通州被破,则鞑靼铁骑会兵临京城,京师危矣!
自开国以后,京师太平百年,从未被逼到如此境地。
景历帝立即召集了内阁几位阁员以及兵部尚书姜开成进宫议事。
殿内,景历帝坐在龙椅上,以手抵额,眉目间都是愁色。
“姜开成。”
“臣在。”
“如果通州被破,京师还有多少兵力可以出击抵抗延答?”
“回皇上,京城十二团营,总三营名单上一共有兵马三十万,然多年来,逃逸者数不胜数,加上前些日子派去古北口增援的人数,如今京城各营的数量实际上只有四万五千四百七十二人。
除去无法上阵的老弱病残,再除去多年来为奴为家仆私役的从未训练的兵士,实际能上阵的兵,不过两万左右。”
景历帝惊了,转而看向吕兴文,“吕兴文,户部各仓粮饷剩余几何?”
杨和谦眉头紧锁,摇了摇头:“前年各地灾情,去年东南叛乱,国库年年亏空,户部各仓粮饷也已然见底。”
吕兴文站出来:“皇上,若通州被破,则京城危矣,然如今京师兵力不足,臣以为当今之计,应即刻遣人急召民间骁勇,兵民一同守城,并飞檄召诸位镇兵进京勤王。”
姜开成微微皱眉。
守城,意味着不派人出击。
可此时若不派人出击,那如果通州真的被破,京师周围岂不是任由延答劫掠?
景历帝从龙椅上站起来:
“传朕旨意,命锦衣卫都督秦如风、礼部侍郎王用勤守皇城四门,兵部尚书姜开成,镇西侯宁卫总领京城九门防御之事,以备虏贼,命都御史高卫节督促各科道官员即刻招募民间勇士,守卫京师。”
“是!”
姜开成犹豫了一下:“皇上,蓟州被破,通州又危在旦夕,京畿周围不少城镇皆遭虏贼劫掠,百姓四散而逃,皆奔京城而来,虽守城之事重要,但可否开启城门,放百姓进……”
姜开成话没说完,景历帝忽然倒了下去。
还好一旁的冯安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景历帝。
“皇上!”
“皇上!”
冯安大喊:“传太医!快传太医!”
周围乱作一片,只有姜开成孤身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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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历帝要被太医会诊,议事的大臣们都被放出了宫。
发现姜开成一路都是愁眉苦脸,吕兴文主动走到他身旁,“姜大人,战事紧急,皇上又命你跟镇西侯总领京城九门,你可要对自己有信心啊。”
“吕阁老,我愁的不是此事,城外那么多百姓等着城门打开,可……”
“姜大人。”吕兴文打断他,“放百姓进城,若其中有鞑靼的奸细该如何?这么多乱民,若在城内生事,届时内外交困,又当如何?京城乃大庆之心,若京城失守,则大势已去,兹事体大,孰轻孰重,你应该清楚吧?”
放百姓进城这事,吕兴文是无所谓的。
但他不会支持姜开成。
原因很简单——皇上不会想这么做。
他们的皇上,那么自私的一个人,怎么会在这种危机关头,冒着大风险去放那些百姓进城呢?
这件事情没人提,皇上还能糊弄糊弄装作不知情。
结果姜开成还非提了,提了之后,皇上马上就晕了。
眼下看来,皇上这次的病重是不是真的还尚未可知呢。
姜开成沉默不语。
吕兴文摇头叹道:“事情已经洞若观火了,姜大人,死一万人是个数字,死十万人百万人也是个数字,你挡不住的。”
说完这句话,吕兴文便快步走了。
姜开成在原地站了一会,眼圈微红,抬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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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开成离开皇宫之后,也没有回府,而是跟镇西侯一起安排起了城门守备一事。
城门当然不能只靠他们两个,商议过后,他们决定不能让其它人隔岸观火,每个城门的让十三名大臣一起守卫,一起担责,尽量让更多人参与进来。
毕竟这些大臣家里也有精壮的家丁护卫,调动了这些人,也相当于调动了他们手底下的人。
而另一边,贺临知道了宫里的相关安排之后,反复确认了好几遍,发现真的没有开城门放百姓进来这件事,沉默了良久。
放值回到府中,她都是忧心忡忡的模样。
宫里的相关安排,柳笙笙也已经收到了消息,不过她以为贺临是担心战事,便问:“怎么了?担心通州的战情?”
贺临微微摇头:“我想起景历二十九年,我新任漳州,漳州便遭了灾,当时灾民无数,可没有多少人是真的在乎他们。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不论死多少人,只要不危及己身,对他们而言都只是个数字吧。”
柳笙笙盯着她的脸:“可当时你把事情处理的很好。”
贺临笑了笑,这笑容并不是因为柳笙笙的夸奖感到高兴,反而充斥着自嘲的味道:“处理的很好?不过是勉强应付,左支右绌罢了……”
“你当时也是像现在这般,坐在这悲天悯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