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和谦抢先说话:“回皇上的话,那魏高奕两年前才过殿试,进了翰林院,学了点花文章,就以为自己能挥斥方遒针砭时弊,实则都是书生意气。
他不知陛下的爱民之心,更不懂陛下的难处。但那魏高奕有句话说得对,皇上乃天下万民之父,做父亲的又如何会有错处?一定是我们这些臣子做的不好。
国事艰难,有什么错,都是内阁的错,是大庆文武百官的错,微臣身为内阁首辅,忝居高位,对不起皇上,更对不起百姓。而魏高奕打着为民的名头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此等无君无父之人,臣以为,应当将其立即杖毙,以正朝纲!”
景历帝垂着眸子,没说话。
吕兴文瞧了他一眼,见他似乎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便斗胆插了话:“回皇上,魏高奕不过是一小小的翰林院掌书官,臣以为,他若不是有后台,借他八个胆,他也不敢在这诽谤朝廷,魏高奕要罚,可魏高奕幕后之人绝不能轻饶,不然朝纲如何得正!”
景历帝这才抬起眸子,“杨和谦,听说你昨天见了魏高奕?”
“回皇上,臣昨日的确见过魏高奕,但臣绝没有叫他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臣老了,可皇上不弃,自景历十八年升臣为内阁首辅,这十五年来,皇上的难处苦处,没有人比臣更了解。
臣若是在这国事艰难之时指使魏高奕攻讦朝廷,攻讦陛下,等入了土,无颜见先帝,无颜见列祖列宗。”
景历帝:“吕兴文,昨日见过魏高奕的还有你举荐去礼部的那个贺临,你可知晓?”
吕兴文心下猛的一震。
他能知道杨和谦见过魏高奕,是因为有派人盯着太子这边。
然而自己手下的人,自然不会时时刻刻盯着。
骤然知道此事,他慌了起来。
他不知道贺临跟魏高奕说了什么,又为什么去见的魏高奕。
但就如那句话所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天下事坏就坏在这里。
贺临是他们的人,既然皇上怀疑杨和谦,也有可能怀疑他们指使的魏高奕。
“回皇上,魏高奕与贺临曾是同窗,他们二人之间的事,臣并不知晓。”
杨和谦眼里带了几分怒气。
难怪那魏高奕临时变卦,要这么害自己!
原来都是因为六皇子他们在里面捣鬼!
景历帝其实并没有怀疑贺临,毕竟根据锦衣卫的奏报,贺临是被魏高奕赶出家门的。
这意味着不论他们两个谈了什么事情,一定都没有谈拢。
此时说出这件事,不过是为了敲打一下吕兴文。
景历帝:“说了这么多,都是那魏高奕的事,城门到底开还是不开,你们就没人想说的吗?”
这次吕兴文抢在了杨和谦前面先说话:“回皇上,臣以为城门不能开,虏贼已到通州,此事打开城门,若虏贼混进人群,与外面的贼寇里应外合,于城内生事,届时内外交困,人心惶惶,得不偿失。”
杨和谦:“臣附议。”
景历帝冷笑了一声:“事情都到了这份上了,不开城门,天下人不骂死朕吗?”
吕兴文跟杨和谦自以为顺了他的心思,没想到他却给了个这样的答案,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景历帝单手撑着桌子,“城门当然要开,至于那个魏高奕,朕不想被百姓骂,也不想被那些言官们骂,杖毙自然不行,可不罚也不行。
若以后人人都在宫门口叫嚣,还有什么规矩可言?杨昌,你将他推去午门,杖责三十,以儆效尤。”
“是。”
景历帝扶住额头:“朕乏了,你们都出去吧。”
“是。”
“是。”
杨和谦跟吕兴文纷纷起身,退出殿内。
这一趟自己并没有遭到惩罚,反倒是吕兴文挨了敲打,杨和谦长舒了一口气,腰板也挺直了。
而与他相反,本以为能就此一事将杨和谦彻底推下去的吕兴文陷入了低迷。
*****
杨昌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领了皇命之后,找了东厂的几个人传达了皇命,将魏高奕一路押去了午门。
此时已是正午,头顶的太阳火辣辣的。
魏高奕独自跪在午门中间的跸道上,冠带被夺,头发散乱,本该是狼狈的姿态,可他依旧跪的笔直,满身的正气如此刻的太阳,照的人睁不开眼。
杨昌站在他身前,背着双手:“我问你,是不是有人教你做这些的?”
魏高奕脸上没有丝毫波动,只是在宫门口喊了太久的嗓音有些微沙哑:“我是大庆的官员,上这道疏是为了我大庆的生民,没有人教我,也不需要人教我。”
杨昌心下叹息。
三十廷杖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可里面大有学问。
只要他一声令下,几廷杖就能打死魏高奕,若是不想,四五十廷杖也只需要养个十天半月。
可问题在于,这件事由不得他想不想。
虽说在殿内,对吕兴文跟杨和谦,皇上看似谁都没有罚。
但杨昌伴了皇上多年,自然明白景历帝的性子。
这件事绝对不可能这么结束。
若魏高奕能供出背后是有人主使,那他奏疏上那些骂皇上的话,都能被打成党争,而不是为民上疏。
如此一来,这三十廷杖之后,他或许还能留一条命。
若不供……
杨昌摇头叹了口气。
行刑的太监立马动了起来,廷杖交叉穿过魏高奕腋下,将他的身躯牢牢固定好。
又上来两个太监,分别踩住他的两个脚踝。
魏高奕就这样呈大字型趴在了地上,脸贴着砖面。
杨昌在他面前蹲下,“魏大人,听说你家夫人已经身怀有孕,何必如此呢?你难道就不想等孩子出生,去抱抱你的孩子吗?我再问你一遍,是不是有人教你说这些话,做这些事的?”
“我已经给自己买好了棺材,我要让我的孩子知道,他的父亲是个正直的人,是个为民请命的人,而不是一个为了党争攻讦朝廷的人。”
杨昌不再问了,站起身,闭上眼睛:“行刑吧。”
行刑的几个太监得到他给出的信号,对视了一眼。
而后,两根廷杖轮番猛击着魏高奕肾脏的部位。
每一杖下去都没有声音,可击碎的都是魏高奕的内脏。
血从魏高奕口鼻里喷涌出来,沿着砖面缓缓弥漫。
三十杖很快就打完了,而魏高奕早早的就没有了声音。
杨昌蹲下去,将手伸到他鼻下探了探,微微摇头:“通知他家人收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