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历三十三年,九月初六。
昨日下了一天的雨,今天终于迎来了艳阳。
然而艳阳之下的京城,气氛依旧压抑。
大家都知道,太子虽然死了,但这场叛乱牵扯出的人不会少。
一大早,宫里便宣布了一份圣旨。
圣旨的主要内容,自然是针对太子这次叛乱逼宫的惩处。
不过景历帝显然对太子还存有几分父子亲情,除了废除太子之位,不准他入皇陵之外,没有做到鞭尸示众这种地步,反倒找了个地方把太子安葬了。
至于太子妃以及太子的几个孩子,则都被贬为庶人,流放到外地。
而伙同太子叛乱的其它人,自然也是逃不了一死,甚至很多对此事并不知情,只是单纯身为太子党的官员也连带着遭到了清洗,数不清的人或是斩首示众,或是抄家流放。
一连几天,京城都笼罩在一片血腥之中。
不过让许多人意外的是,杨和谦作为太子党的骨干,因为带人驰援有功,反倒功过相抵,没有遭到严厉的惩处。
但他好歹是太师,这件事不可能不负任何责任,景历帝以其没有教导好太子为由,免掉了他户部尚书的位置,不过杨和谦依旧担任内阁首辅。
这对杨和谦来说,倒也不算特别坏的消息。
毕竟他年纪也大了,内阁的事情已经够多,再兼着户部尚书的话也容易力不从心。
该罚的罚了,该奖赏的景历帝也没有吝啬。
秦渊因为勤王立下大功,是受到褒奖最多的人。
这样那样的赏赐从宫里源源不断的送进秦渊府邸,礼单摊开甚至有数米长。
一时间,秦渊倍得圣宠,风光无量。
而在此之后,后续还有许多事情要收尾。
混乱是最好往上爬的阶梯,这次因为太子一案,被连带牵扯的人有许多,他们的位置空了下来,后续总得需要人去补着些空缺,下面的人自然看着心痒。
吕兴文作为内阁次辅,还兼着吏部尚书一职,这件事本该是由吏部负责的。
不过空缺的位置太多,干系颇多,景历帝没有单纯的让吏部负责,不然满朝文武恐怕都要变成六皇子的人了。
所以他将这件事交给了内阁商议,同时还着重提醒了他们,秦渊的意见也很重要。
吕兴文本以为太子倒下之后,空出来的位置都能由他们这边的人补上。
但现在看景历帝却似乎有意再抬起秦渊,他的脸色不由凝重起来。
而朝廷里,那些想着升迁的官员们知道这件事之后,纷纷过来巴结秦渊,几乎要将王府的门槛踏破。
而在内阁对此事进行商议的过程中,杨和谦打算代表内阁,按照景历帝的意思,去找秦渊一趟,问问他的意见。
当然,除了问官员的升迁一事,更重要的,还是同他商谈未来的规划。
景历帝老了,未来总是要有新皇登基的,六皇子这条路他不可能再走得通,便只剩秦渊了。
虽说之前跟秦渊不是没有过矛盾,可天底下只有永远的利益,哪有永远的敌人?
他当内阁首辅这么多年,党羽众多,这次太子倒下的确牵连到了一些人,可不是所有人都被牵连。
他觉得自己在朝堂之上还是有些分量的。
秦渊知道他会来找自己,然而他对这件事,始终还有些顾虑。
在杨和谦来之前,秦渊先跟贺临见了一面。
这些日子虽然秦渊的情况很好,但贺临却一直在发愁。
那日是秦渊将她从湖里捞出来的,秦渊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呢?
而知道她的身份之后,秦渊又打算作何处理呢?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反正这事总是躲不过去,贺临看到他的信号之后,还是来了地道里同他见面。
“下官见过王爷。”
“不必多礼,你的伤怎么样了?”
“下官这些日子都在养伤,现在已经好许多了。听闻那日是王爷将我从湖中救起,王爷救命之恩,下官真是无以为报。只是让王爷看了笑话,那日为了躲避追杀,下官才不得已换上女人的装扮,没想到王爷依旧认出了我。”
秦渊眼里挂着浅浅笑意:“你那个样子其实挺好看的。”
贺临心里打着鼓,低头没敢看他:“王爷说笑了,只是一时被迫才作那番装扮而已,传出去,下官恐怕没脸在朝廷里立足了……”
“贺长赢,到这个份上了,你觉得我还什么都没看出来吗?”
贺临微微愣住,随后撩起衣袍跪了下去。
“你这是做什么?”秦渊连忙伸手去扶她。
贺临却没起来,只是低着头:“王爷,我年幼丧父,家母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本只盼着我守着家里那些田地,安生过完后半辈子,可我不愿听从家母安排,非要参加科举,不曾想侥幸过了殿试,成了朝廷命官,此之后,便再也没有了退路。
我知道,此乃滔天之罪,我不会狡辩开脱,无论什么罪过惩处,我都愿承担,只要不牵连家中之人……”
“你在担心什么?担心我把你的事情都说出去,让朝廷治你的罪?在你眼里,本王是这样的人?”秦渊望着她,脸上明显出现几分不悦。
贺临是拿不准他对此事的态度,所以才第一时间选择认罪,装个可怜试探一下他的态度。
总不能对着秦渊说:啊对,我就扮男装了你能怎么办吧?
现在看他似乎不打算将此事说出去,贺临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摇头递出台阶:
“不,在我眼里王爷当然不是这样的人,但此事干系重大,王爷一路历经艰难才走到现在,好不容易立下勤王之功,圣眷正浓,这种时候,若被我的事情牵连,心血毁于一旦,得不偿失。”
秦渊望着她的脸,语气轻了几分,“我一路历经艰难,你这一路就过的轻松吗?”
贺临微怔,缓缓抬头。
对上秦渊的目光,才发现那双黑眸里,此时正满是心疼。
秦渊走到她面前,手上用了些力,强行将她扶起来,“你的才识与才干跟你是男子还是女子都没有关系。一路陪我走来,你也是历经艰难,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点盼头。同甘共苦,既与你共苦,也当与你同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