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不凡后背微僵,脚步一顿。
“你是不是明镶,你自己还不知道?”
狭窄的通道里,他的声音显得冷淡,又像是带着讥笑,正是他最常见的语气。
明镶有些发怔,甩甩头,阴冷的空气夹着腐败气息,刺鼻的霉味,让她前所未有的清醒。
“卓不凡,你为什么不敢看着我说,你看你握着火把的手,你为什么不敢肯定的回答我?你再怕什么?”
卓不凡冷笑了声,迅速的回过头来,眸子褶褶发亮:“我不敢看你?小镶儿,现在是你动摇了,你以为你真是夜煞?被控制了魂魄?又被明镶的记忆所诱导了?你说说,我怕什么?”
他笑容扩大了些,火把被举高,火焰微微挑动,在他脸上形成明明灭灭的暗影,他往前一步,明镶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他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拉住了她的胳膊,他手劲很大,明镶只觉得胳膊上一阵阵的疼,他像是要把她的胳膊捏碎了,那只握着火把的手也是青筋乍现,不甚明亮的光线下,有几分狰狞。
“你在生气。”
卓不凡脸上的笑容沉了下来,他勾住她的后脑勺,将她按向自己,明镶也不挣扎,直到他的唇碰到她的,她呆呆的睁着眼看着。
“那就让你看看我生气的样子!”他瞪着眼,两个人顿时变成斗鸡一般,都不肯退缩。
她看着他越来越近,唇上传来阵阵酥麻,他一用力,火辣辣的疼,一股血腥味传来,明镶“嘶”了一声,他趁机闯入她口中,横扫千军的架势,万分不爽的模样,连带他的舌头也是霸道的不可一世,横冲直撞,啃咬了一番,眼神渐渐平静了下来,明镶的手抵在他胸前,感受到他心跳和自己的一样的猛烈。
看着那近在咫尺的瞳眸,她心中突然一松,手也无力的滑落下来。
卓不凡松开了手,他的眼睛越发明亮的吓人。
“怎么不反抗?”声音有些粗哑,喉结滚动,手抹上她被咬的红肿破皮的唇,无比专注。
“不知道。”
卓不凡咧嘴一笑,眉头舒展了,对这个回答似乎很满意。
“总会有知道的那天。”
“你在怕什么?”她注视着他的眼睛,卓不凡这次没有生气,手从她唇上挪开,抓住她的手指,拢进手心。
才道:“我什么也不怕,普天之下我卓不凡会怕什么。死人我都能让她活了,你说我还有什么可以怕的?”
换言之,她真的是死而复生了。
明镶突然就松了一口气,她怕,怕自己只是拥有了明镶记忆的夜煞,非常怕。
“这就好,我……”
话未说完,突然心口剧烈的疼痛起来,后背上那一处纹身,更像是着了火一般,灼热的要将自己焚烧。
卓不凡正注视着前面的路,这一路段有个机关,他不得不小心。
明镶立时脸色煞白,额头冒汗,她忍住了,出去了再说吧,手刚动了动,就又被他用力捏住。
卓不凡没有回头,只是嘱咐了句:“小心点,这里有机关。”
她忍着疼痛,空着的手指尖几乎掐进掌中,心口一下一下,像是被重物炖击,她的脚步越来越沉重。
卓不凡小心看路,并未察觉到她的异常:“跟着我,别放手。”他沉声吩咐完,眼前的通道越发窄了,堪堪能够容纳一个人侧身通过。
“我先过去,千万别碰到两边的岩壁。”他吩咐了句,回过头来,明镶白着脸点头,通道昏暗,从窄口那边隐隐有风吹来,火焰忽然一暗,他并未看到异色。
“小心。”他低声说了句,毫不犹豫的侧身进入通道,眼前是彻底的黑暗,她的头脑已经因为持续的钝痛而变得发沉,额上的汗珠话落,眼前有些模糊。
她仿佛看见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一个男人在她肩胛骨上认真的纹上一朵曼陀罗,正是她曾经在镜子里看见的那朵,妖艳异常,红的像是一团火焰,那人弯腰伏在她背上,又像是在一个陌生女人的背上,她分不清楚是真还是幻。
她捂着头,却听见那男人说:“曼陀罗是开在黄泉之路的花朵,红艳似火,被称为“火照之路”,阿莎,正如你说,若是他日,你对旁人动了心,就让这花的带你通向幽冥之狱吧!”
说完,他抬起头来,赫然正是云姜的脸孔,他拿着沾染了鲜红如血的颜料,细致的染色,一下一下,她觉得背上真的烧起来了。
她贴在冰冷的岩壁上,后背透心凉,那纹着曼陀罗的地方却依旧火热。
“好啊,幽冥之路我也不怕,如果背叛殿下,夜煞愿受曼陀罗反噬。”女子娇娇媚媚的低语,神色却不见玩笑。
“他日夜煞若是移情,愿受诛心之苦。”
“殿下这花纹的真是好看。”
一句一句再她脑子里炸开,她捂着头,靠着墙壁滑落在地,石壁上奥凸不平的凸起划破衣衫,后背多了几条划痕,火辣辣的,曼陀罗上被一块尖石划烂。
明明不想看见的画面,越发的清晰起来。
“好啊,阿莎待我如此真心,本宫自然是满意的。”
“本宫不能许你太子妃的名分,但是本宫心中是有你的,阿莎是要心,还是要个身份?”
她好难选择,她要心还是要身份?她不知道。
她很贪心,都想要,她不想看见他娶妻生子,他大婚,她将满院子的曼陀罗全部折断,满地鲜红,就此入魔。
他对上官倾异样关注,她终于大开杀戒。
她像是着了魔,突然大声道:“有花无叶,有叶无花,一片红有什么可看的!灵魂度过忘川,便忘却生前的种种,曾经的一切留在了彼岸,开成妖艳的花,就是曼陀罗,我不愿意!”
入魔则魔,近佛则佛,师傅曾以,曼陀罗的花、叶喻情,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世间那么多花,偏偏她喜欢曼陀罗,那么多人,偏偏就痴上他。
她不愿意看到这些画面,她不愿意记起,不愿意去做那个陌生人,不愿意接收她的一切。
她赫然起身,却被人死死的按住。
她抬眸,卓不凡不知道什么时候折返回来,那火把被他插在地上,噗噗的跳动。
他沉着眸子看着她通红的双眸,将她往前一带,沾到一手的鲜血。
她看他,眼中满是急切,渴求,还有迷惘。
他回视,手却忽然松了力道,眉头蹙紧,声音沉重。
“怎么了?”
她摇头,一手捂着心口,像是想将那颗扑腾不安跳动的心挖出来,也好过这一下一下,要将心砸碎的疼。
卓不凡扣住她的手,脸色是前所未有的沉重。
“我……”她刚吐出一个字,身子一软,倒在他怀里,再无知觉。
阴冷的通道中,只有卓不凡绵长的呼吸,他扣紧这个女人,似乎要将她揉进怀里去。
他不在乎她背上的伤口,满背的血腥伤口,也丝毫不担心她会痛,但是他的手隐隐颤抖,他抚上那张苍白无血色的小脸,如此熟悉,她眉头紧蹙,正承受着他不能体会到的痛苦,她红唇微肿,上面还有他的印记。
从他是卓不凡开始,第一次,他有些无所适从。
他脑子里成了一团浆糊,只能想到两个字:反噬。
他看到破碎的衣衫下,那带血的曼陀罗,明明被划得支离破碎,偏偏沾了血痕,更妖冶的像是活了过来,花瓣随着血液流动,像是冲着他龇牙咧嘴。
他心中一跳,就手抠出墙壁上的尖石,细碎的石子簌簌的落下,他也不在意了,指尖鲜血淋漓,他似乎没有知觉,他冷着脸,一下一下的将那朵看着完好,实际已经满是细密伤痕的花,划得更是狰狞可怖。
石尖碰到皮肤,发出“刷刷”的声响,他哆嗦着手,无法控制力道,一道一道,划的深刻,即使被他点晕了的女人,也发出一声声的申银,她极为痛苦,睫毛微动。
但是不够,他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直到再也看不见花的形状,划痕深可见骨,他终于停下来了,脸上是从未见过的疯狂。
卓不凡从来都是个疯子,他从不否认。
他对着那血肉模糊的一团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来,甚是满意,喃喃道:“再也不会有牵绊了,他死了,云姜他已经死了,以后不会再痛苦了,你也不愿意记起的,我听到了,你不愿意做她,好好的,乖乖的当我的小镶儿,那些痛苦的东西,我帮你抹去。好好睡一觉吧,小镶儿。”
一双炙热的手抚上她的眼,她恍然中想起,那日他不慎中了暗器,就伤在屁股上,他趴在床上喊疼,喊的满院子都能听见,他偏偏点了她来给上药,就是为着逗她,她不肯,他就一个劲的喊,还干嚎,丝毫不要脸面。
后来被孟大哥一巴掌打在肩膀上,才消停了。
还喜滋滋的道:“一场梦果然是好艺术,本公子伤了屁股,你给肩膀一下,我现在还真不觉得屁股疼了,只有肩膀疼,小镶儿,现在可以来给肩膀上药否?屁股啊屁股,你真是不争气。”
她满背疼,生生疼醒了,被他划伤的地方更是疼的她想一口咬死他,最好能够从他身上扯下一块肉来。
心口的疼仿佛也不那么疼了。
卓不凡,你当初果然是对的,疼痛可以转移的。
那陈年心痛的滋味,被你这厮狠心的划伤取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