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桥赶紧放下了手里的水盆上前搀扶云氏,才刚刚碰到了她的身子,心中又是一惊。
云氏只穿着一身单薄的里衣,滚烫的温度透过了衣裳传到了柳桥的掌心,而云氏的脸上布着病态的酡红。
柳桥伸手抚上了云氏的额头,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云氏发高烧了!
“娘!娘!”
可不管她怎么叫唤,云氏也没有回应。
到底怎么回事了?!
“易之云!易之云——”柳桥一边吃力地将云氏扶上炕,一边高声叫道,“易之云——”
没过多久,易之云赶来了,神色着急,原本他是以为柳桥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一见屋里的情况,顿时变了脸色,“娘怎么了?!”
“发高烧了!”柳桥脸色凝重地道,“你快去找大夫来!快去!去找阿贵叔帮忙,进城找大夫来!”
易之云看着一眼云氏,压下了心里的震惊和不安,转身往外跑。
“易之云!”柳桥叫住了他,“银子!带上银子!在我屋里枕头底下有,快去!”
易之云没有说什么,“看好娘!”转身便去。
柳桥扶着云氏躺好,然后转身拧了毛巾帮她物理降温,这时,林小燕赶来了。
“阿桥,婶子怎么了?”
柳桥看了她一眼,没停下手中擦拭的降温,“发高烧了。”
“怎么好端端发高烧?”林小燕看了一眼炕上的云氏,顿时大惊,“烧的这么厉害……这屋里怎么这么冷?阿桥,昨晚上没烧炕吗?”
“我也不知道。”柳桥道,“昨天晚饭的时候明明烧着的,晚上……先别说这些了,小燕,你帮我将炕烧起来。”
“嗯。”林小燕点头,然后动手。
炕烧起了之后,屋里渐渐暖和了,可云氏却开始说胡话,还开始出冷汗,甚至开始抽搐。
“阿桥,怎么办?”林小燕慌了。
柳桥心里也是慌,虽说是活了两辈子的人,可上辈子并未遇见过这种情况啊,就算遇见了也是第一时间送去医院,看云氏这状况烧的度数一定很高,如今进城去请大夫一来一回花费的时间……如果这体温不降下来……柳桥咬了咬牙,然后转身小跑去了厨房,将厨房里的那壶用来做菜的白酒取来,“小燕,你家里有白酒吗?如果有的话也拿给我一些。”
“阿桥,你要做什么?”林小燕问道。
柳桥取了一个木盆,将酒倒了进去,“擦身子。”
“啊?”
“快去给我拿些酒来!”柳桥没有多解释,如今只有这个办法了,虽然这酒比不上酒精,可如今不得不试试,好在云氏是成年人不是孩子,否则她也不敢冒这个险,“快去啊!”
林小燕被她惊了惊,忙应了一声转身跑出去,很快便拿了一壶酒来,“这是用来做菜的,你先用着,家里还有一埕喝的高粱米酒,我再去搬来。”
“不用了!”柳桥道,“这些应该够了。”喝的酒一般度数都是有限的,如今着两壶也足够了。
柳桥用毛巾沾了酒,也不敢给云氏全身擦拭,而只是在她的额头还有腋下擦拭,手臂擦拭,跟温水毛巾交替,如此小心翼翼地擦拭了两遍,云氏体温降了一些。
见有了效果,她绷紧的心弦才松了些。
“阿桥,还要继续吗?”林小燕不知道阿桥为何要用酒擦拭身子,但是她却看出了这样做了之后婶子好了一些。
柳桥探了探云氏的额头,又算了算易之云离开的时间,“先不用,先用湿毛巾。”
用酒精物理降温效果的确是好,可一旦过度了就可能导致体温骤降,这样更危险!
林小燕没说什么,帮着柳桥更换毛巾。
时间在这一刻显得极为的难熬,不知过了多久,易之云终于拉着大夫来了,大夫还是张大夫。
柳桥赶忙让开了位置。
张大夫一上前看了云氏的脸,神色凝重了起来,把脉了之后,脸色更是凝重了,转头训斥易之云,“你这小子怎么当人儿子的?你娘的身子本来就虚弱,你还让她发了这么高的烧,你是想让你娘没命吗?”
易之云的脸色骤然惨白。
柳桥看了看他,然后道:“张大夫,我们也不知道娘怎么忽然间发了高烧,昨晚上她还好好的。”
“那是昨晚上着了凉了?”张大夫也不是真的怪易之云,毕竟易之云的孝心他是一直都知道的,不过不说又不痛快,“晚上没烧炕?”
柳桥没回答,“大夫,我娘严重吗?”
张大夫也没真的认为两个孩子虐待母亲,虽然柳桥没回答,但是也没有追问下去,抹了一把胡须道:“有些严重。”又扫了一眼旁边放着的水和云氏额头上的毛巾,“好在你们还懂的给她降降温,否则这烧的……”
“张大夫,我娘到底怎么了样了!?”易之云绷着脸问道。
张大夫看了他一眼,“很严重,先把烧退了,然后再看看。”说罢便从药箱里面拿出了一个瓶子,倒出了两粒药丸,让柳桥拿温水化了喂云氏喝下,然后又对易之云道:“我带的药不够,待会儿你跟我回城里开方子拿药!”
“张大夫。”柳桥忙道:“能不能请您在这里等到我娘退了烧之后再走?”
张大夫一愣,“我在这里?”
“嗯。”柳桥点头,“我知道这有些为难张大夫,只是我娘病的这么严重,我们……我们家里也没有其他大人,夫君年纪也不大,张大夫,我们心里真的害怕,我求您暂且留下,你放心,诊金方面我们会多给两倍。”
“你这丫头将老夫当成了什么人了?”张大夫沉了脸。
柳桥上前躬了躬身子,“张大夫,我年纪小不会说话,但是我是真心实意求张大夫留下来救救我娘,张大夫,我实在害怕……”说着,眼睛便红了。
“好了好了。”张大夫摆手道,“我也没说不留。”
“谢谢张大夫!”柳桥感激道。
张大夫转而看向易之云,“你这小子还不比上你这童养媳!”
易之云的脸色更加难看。
“你家里有笔墨纸砚吧?快拿来,我写方子,你进城抓药来。”张大夫道。
柳桥看了一眼石头似的易之云,“我去。”没过多久便将笔墨纸砚拿来了。
张大夫写了方子交给了易之云。
易之云接过转身便出去。
柳桥跟了出来,拉住了他,“易之云,不是你的错,你别太过自责。”
易之云低头看着她,眼珠子中隐隐有着一丝暗红,“我进城去抓药!”
“你的脸色很不好,要不你在家里陪着娘,我去。”柳桥实在不放心,“张大夫虽然是大夫,但也终归是男子,你还是待在家里陪着。”
易之云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柳桥也没等他应,拿过了他手里的方子便往外走。
“等等。”易之云叫住了她。
柳桥转身。
易之云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袋子交给柳桥,“钱袋。”随后,又脱了自己身上的大袄裹在了柳桥身上。
柳桥心里暖了暖,正色道:“你放心,娘不会有事的。”说着便转身出门,门外,林贵还架着驴车等着,“阿贵叔,我娘的情况有些严重,张大夫要留下来守着,我进城去抓药,还要麻烦你了。”
“没事。”林贵摇头,“快,快上来!”
柳桥点头上了驴车。
这厢柳桥进城抓药,那边易之云一直守在了云氏身边,张大夫自然是不方便一直守在身边,便被易之云请去了他的房间休息。
林小燕一直陪在一旁,可看着易之云越来越阴郁的神色,也慌了,呆不下去,“易家大哥你还没用早饭吧?我去做些来,婶子醒了恐怕也要吃些东西。”
易之云看了看她,然后点头。
林小燕像是得了特赦令似的转身就要走,可这时候却想起了什么,起步走到了炕尾,将方才在地上捡到的一个盒子交给了易之云,“易家大哥这盒子是刚刚在地上捡到的,应该是婶子的,你收好,别丢了。”说完,便转身出屋。
易之云看着手里的盒子半晌,然后,打开,在看清楚了里面的东西之后,原本木然的脸色顿时狰狞了起来,随后,便扯出了一个极度嘲讽极度荒谬的笑,他双手死死地握着盒子,看向仍在昏迷之中的云氏,“娘,为什么?!为什么……”
一夜之间病的这么厉害,还是为了那个人!
还是为了他!
那他呢?他这个儿子呢?
在她心里又算什么?!
她就没有想过她这样折磨自己他会难过?如果她出事了,他会伤心会痛苦?会支撑不下去吗?
娘,为什么?!
……
柳桥抓了药,便赶忙返回了,回来之后也并未发现易之云的不对劲,去看过了云氏,又见了张大夫之后便去煎药了。
林小燕在厨房里熬了粥,不过没有人动。
药煎上了之后,林小燕便给柳桥舀了一碗粥,拿了一个馒头,“阿桥,你先吃点东西吧。”
柳桥没拒绝,“易之云吃了吗?”
“没。”林小燕摇头,“易家大哥似乎很难过,我让他吃了,可他没动,甚至没理我。”
柳桥并不意外,叹了口气,急急忙忙填饱了肚子之后,便端了一份去给易之云。
易之云仍是呆怔地坐着,脸色还是紧绷木然。
“易之云,先吃点东西吧。”柳桥道。
易之云看向她,却不语。
“我知道你担心,我也担心,可正因为担心我们才要填饱肚子。”柳桥道,“娘现在只有我们照顾了,我们得先保重自己。”
“只有我们……”易之云开口了,随后也笑了,可是却极为的瘆人,“可是……她的心里……却只有……只有……”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而是淹没在了一脸的阴鸷之中。
柳桥心中大惊,“易之云……”他这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发生了什么事了?你……你知道娘为什么会忽然病倒?”
易之云没有回答。
柳桥看着他,犹豫半晌,最后还是没有追问下去,“不管怎么样,你还是先吃点东西吧。”说着,将手里的托盘放在他的身旁,“我去看看娘的药。”
易之云还是没说话。
柳桥怀着满心的疑窦离开,这对母子到底怎么回事?
药煎了半个时辰,柳桥倒了药端到了屋里,见易之云还是没动那些吃食,“药煎好了。”
易之云抬头却没有去看柳桥的脸,伸手要借柳桥手里的药碗。
“还是我来吧。”柳桥道,“一大早起来到现在你连水也没喝还有力气喂药?”
易之云猛然抬高视线瞪向她,像是本能反应一般。
“我来。”柳桥看着他,眼睛明亮,扫了一眼旁边已经冷了的吃食,“这些也冷了,你也别吃了,去找小燕请她帮忙做一顿午饭,你招呼张大夫。”
易之云没动。
“你总不会让我去招呼吧?”柳桥道,“你放心,张大夫不是说了娘的烧已经开始降了吗?等这药吃了之后,很快就会好的。”
易之云仍是没有说话,不过却起身往外走。
柳桥叹了口气,将一旁冷了的吃食放在了桌子上,然后端了药丸一点一点地给云氏喂药,云氏的脸色的确是好了些了,体温也降不少,虽然还是烧着,但是还能喝的进药便是好现象,只是,云氏到底为何忽然病倒?昨夜为什么炕没烧?
柳桥喂完了半碗药之后脑海便浮现了一个有些荒谬的想法,炕没烧不是出了意外,而是……云氏故意的。
云氏故意将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
易之云方才的反应……
难道他也知道?
这对母子……
柳桥看着昏睡的云氏,想着离开的易之云,心忽然间有些沉甸。
……
柳桥虽说让易之云去找林小燕帮忙,但在来之前已经跟林小燕打了招呼了,所以当易之云去请她帮忙之时,她立即应下了。
不过因为自己家里也要做午饭,她也没有在易家另外开火,而是回自己家里做,可刚刚进了院子的门,便见本该在上房照顾病没好的儿子的王氏鬼鬼祟祟地从如今做了豆芽生产基地的东厢走出来,手里还提着一个布包。
林小燕顿时沉了脸,这些日子跟在柳桥身边做事她的胆子也练大了,而且她是答应了柳桥一定不会让王氏碰这豆芽的,再者刚刚易之云来找林贵帮忙的时候她本是叫上她一同过来帮帮忙的,可是她却说要照顾狗剩,所以没来,如今却做了这事,分明是故意不来!想到这,林小燕的心里羞愤交织,“娘,你进东厢做什么?你手里拿着什么?”
王氏被林小燕这忽然一叫吓了一个激灵,也是因为做这亏心事的缘故,手里的包也一同掉下来了,里面包裹的东西也撒了出来,却是再过两日就能售出的豆芽。
“娘,你这是做什么?!”林小燕见了更是火大了,她这是做什么?偷东西吗?
王氏原本被抓住也是心怯的,可一见林小燕这模样,顿时也来气了,“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我做什么了?我在我自己家里做什么轮到你来管?!”说着说着气势便大了起来了,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林小燕的脸,继续喷:“你这是什么脸色?怎么的现在这个家是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片丫头做主了?!你不是我肚子里爬出来,但是我好歹也养了你几年!枉我平日还总是跟人说你孝顺,可是没想到我竟养出了一头白眼狼!我是进去了怎么着?你想将我怎么着?你这个没良心的白眼狼!”说罢,一拍大腿,便哭嚷起来了,“阿贵啊,你快出来看看,你女儿要逼死我了!啊……”
林小燕咬着牙气的浑身颤抖,她没想到一个人可以无耻到这个地步,而这个人是她的母亲。
后母也是母亲。
林贵回来之后便赶了驴进棚,然后喂着他,这一听王氏喊,急急忙忙过来了。
王氏见了林贵,当即扑通坐在地上哭诉了起来,抬着衣袖抹这眼里根本没有的眼泪,“……阿贵,你还是休了我吧……你的女儿容不下我们母子……她容不下我们……老天眉眼啊,我辛辛苦苦养她,也没期望她真的将我当成亲娘,可她竟然将我当成了贼一样防着,我这么辛苦给她当这个娘做什么?阿贵啊,你还是送我们回娘家吧,我不会呆在这里碍了你女儿的眼!啊,没良心啊,老天没长眼睛啊……”
“这……”林贵懵了,视线在王氏和女儿身上来回转着,最后目光落到了林小燕身上,“小燕啊……这是咋了?”
林小燕看着父亲,虽然他的话中没有责备和质问,可是他这一句话却还是让她的心痛了,她知道爹疼自己,但是她也知道王氏对爹的重要,王氏是爹的妻……可是……她咬了咬牙,“爹,我刚刚回来就看见娘从东厢出来,手里拿着这个包裹。”她指着王氏脚边上的那个包,“我就问了一句娘怎么进东厢,手里怎么拿着这些?”
林贵一看那布包露出来的东西,顿时青了青脸。
“我不过是想拿一些豆芽菜去给我娘家大哥尝尝而已!”王氏也没气弱,一脸理所当然,“东西既然在我们家,我拿一些也不成?他们易家连这些都舍不得那怎么不将东西搬回他们家?!”
只要她承认想偷秘方,她便有信心他们父女奈何不了他们!
哼!
林贵又一愣,“这……”
“娘如果要拿来吃或者送人,我不会不给。”林小燕握着拳头,她如果听不出这是王氏的借口那她这些日子就真的白干了,“可是东西是阿桥的是易家的,娘怎么也得跟我说一声免得将来东西少了我不知道怎么跟阿桥交代,还有,我不止一次说过这东厢除了我之外任何人都不要进去免得里面的豆芽出事,娘你怎么就不听我……”
“怎么着?进去一次就会有事不成?”王氏从地上爬起,叉腰喝道:“能出什么事?”
林小燕没管王氏,转过头对林贵道:“爹,东西是阿桥的,我们只是负责看管,如果出事,我们怎么跟阿桥交代?爹,小燕没有错!”
林贵神色为难,看了看王氏,又看了看女儿,好半晌才道:“小燕啊……你娘不是有心的……”
林小燕的脸顿时一白,心也沉了。
“这……既然你娘要拿些给大舅尝尝,那你就包一些给你娘……”林贵见了女儿的受伤的神色,语气也低了下来,说完了之后便不看女儿,看向王氏,“你……你以后也不要进东厢了……这东西娇贵……如果出了事情……我们不好跟易家交代……以后你如果要就跟小燕说就成了……”
“嗯,我知道了,阿贵你放心吧。”王氏心里恨的牙痒痒的,可想着自己回来的目的,还是压着心里头翻滚的怒火,温顺地应了下来,“我先去看看狗剩了。”
林贵应了一声,然后看向女儿,脸色不自然,“小……小燕啊,都是一家人……闹的大……伤感情……不好……”
林小燕抬头看着眼前的父亲,好半晌,咬着牙低头,“爹,小燕知道了,小燕去做午饭,阿桥要照顾易家婶子,我也将他们的午饭做了,等一下会端过去。”
林贵呐呐地应了一声。
林小燕转身去厨房,一进了厨房,眼泪便忍不住掉下来了,她不想爹为难,也不想闹的鸡飞狗跳,更不是没有良心的白眼狼,她只是想一家人开开心心地过日子,可是王氏……爹,王氏她这样居心不良,我们真的能继续当一家人,能继续开开心心过日子吗?
……
林贵家的这番争执柳桥不知道,林小燕端着午饭过来也没表现出来,连眼睛也洗过,不再红了。
“阿桥,我给你做了面,你先吃了吧。”
柳桥换了一遍云氏额上的毛巾,问道:“易之云吃了没?”
“我给易家大哥和张大夫送去了。”林小燕道,“应该吃上了。”
“谢谢你小燕。”柳桥谢道,“没有你我还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这话不是虚的,自穿过来之后,林小燕给她的帮助数也数不清,而她能给的回报,却是少之又少,虽说真正的朋友不是凡事都要讲回报,但是也没有总是对方付出的道理。
林小燕噗嗤一笑,“不就是做顿饭,哪里没有我就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你快吃吧,婶子我先照看着。”
柳桥点头,起身让开了位置走到一旁的桌子端起碗便吃了起来。
“婶子脸色好多了,不过这烧还是没退。”林小燕一边换着毛巾一边道。
柳桥道:“刚刚喝了一次药,下午看看情况,不过现在比今早好多了。”
“那就好。”林小燕松了口气,“不过阿桥,婶子怎么忽然间就病了?昨天还好好的,还有这炕,婶子怎么不烧炕啊?”
“我也不知道。”柳桥摇头,“等娘醒来再问问吧。”
林小燕见状也没有多问,说起了别的事情,“对了,你去抓药的时候花儿姐来过,不过一听婶子病了便走了,连进来看看都不曾,像是……像是害怕婶子得了什么病传她似的。”说罢,又觉得自己好像在告状,忙道:“阿桥,我不是……不是想说花儿姐的闲话,只是……”
“我知道。”柳桥笑道,“没关系,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林小燕听了柳桥这话神色便黯淡了下来了,林花儿的确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可是……“阿桥,我娘她……”
柳桥这时也看出了林小燕的不对劲,“小燕,怎么了?”
“我娘……她也没帮上什么忙……”林小燕嗫嗫道,上回她跟婶子道歉的时候说的那么好听,如今却……想起了方才的事情,心里又难受起来了。
柳桥看着她,“小燕,发生什么事情了?”
林小燕抬头看了柳桥一眼,犹豫半晌,终究还是没说,“没事……只是婶子病了我娘没来帮忙,我觉得有些……有些对不起……”
“说什么傻话?”柳桥失笑,“你们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这大冷天的阿贵叔还得带着我们跑了两趟城里,你也帮我张罗了早饭午饭,对了,你的午饭吃了吗?!”
林小燕眼睛有些湿润,“吃了吃!我早就吃了,你快点吃吧!”
“小燕……”
“我没事!”林小燕转身悄然抹了抹眼睛,然后再转身,笑道:“阿桥,有你这个朋友真好!”
柳桥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可是林小燕分明不想说,她也不好多问,“小燕,我们永远都是朋友,以后如果有事情一定要跟我说!”
“嗯。”林小燕点头。
……
“小燕这丫头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姓易的,你看连午饭也给人做了……”林贵家的饭桌上,王氏骂骂咧咧的,虽然语气是失望,也没从前的难听,但是话里话外还是指责。
林贵方才虽护着王氏,可毕竟也是疼女儿的,王氏一两句抱怨他是听的,但是多了也便恼了,一把拍了桌子,“小燕的事情小燕自己会理,她懂事听话,知道在做什么!你以后少说小燕的不是,好好照顾狗剩就是,把狗剩教好了,族长才能让他入族谱!”
“阿贵——”
“我吃饱了!”林贵也不是擅长吵架的人,摔了筷子就走了。
王氏恨的牙痒痒的。
“娘……”
王氏看向卧房的门口骨瘦如柴面如菜色的儿子,拉长了脸:“喊什么喊?!”
“娘……我肚子饿……”
王氏面容顿时一扭,随即,眼珠子一转,怒骂道:“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娘……”
“给我滚进去!”王氏怒骂道。
“我去……去找爹……”
“爹?!”王氏上前一把攥起了要往外走的儿子,“你以为喊两声他就是你爹啊?老娘告诉你,你不过是老娘的拖油瓶,人家给你一口饭吃给你一个地方睡觉已经是天大的恩了,你还想吃饱睡好?!我呸!”
这话说完,林贵便从外面进来了,看着王氏提着儿子,“你……你这是做什么?狗剩还病着……”说着就上前将人给抢了过来抱在怀中,“狗剩饿了?来,吃饭吃饭。”
“哦。”狗剩憨憨地笑着。
王氏却没消停,“我做什么了我?我不就是为了你们林家着想吗?我知道我带着拖油瓶进门拖累了你们林家,可我也不想啊,狗剩的死鬼老爹说死就死了,他们那一家子又都是虎狼,难道我要将狗剩丢给他们?我也是当娘的,我怎么忍心?我知道我带着孩子进门低人一等,可我也是一心要给你过日子啊……我知道你们瞧不起我,小燕更瞧不起我……”
林贵听的眉头都皱了,“小……小燕没有瞧不起你……”
“那小燕怎么就不让我进东厢?我也想帮忙,你说我又错吗?可她呢,像是我身上有什么脏东西,进去了就会脏了她的宝贝似的……”王氏抹着眼睛哭诉道:“还将我当成贼……我都已经嫁给你了,难道我会把自家的东西偷出去给别人?分明就是她林小燕看不起我这个后娘!”
林贵脑仁儿有些疼了,“好了好了,我会跟小燕好好说说,好好说说!”
“真的?”王氏抹着眼睛道。
林贵点头。
王氏方才笑了,温声软语,“我就知道我这一次没嫁错人,阿贵,你真好。”
“吃饭,吃饭。”林贵不习惯这样的王氏,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自从王氏这一次回来之后温柔了很多,“吃饭,等过了年,我再去求族长,看看能不能让狗剩入族谱……”
王氏低头吃着饭,含笑的眼底泛着讥笑。
入林氏族谱?
我呸!
等老娘得到了想要的东西还稀罕你们?!
……
云氏的烧一直到了第二天早上方才完全退下,可还是昏睡着,不过有了张大夫拍着胸膛保证,柳桥等人才安心下来。
云氏的烧退了,张大夫自然无需留下,易之云便请了林贵架驴车送他回城里,他们才走了没多久,云氏便幽幽转醒了。
“娘?”柳桥发现了之后便轻唤道。
云氏睁开了眼睛,神色却还是迷糊的。
“娘你醒了?”柳桥忙道。
“水……”
柳桥闻言忙给云氏倒了一杯温水,扶她起来,垫高了枕头,然后小心翼翼地喂了她,“娘慢点喝。”
云氏喝过了水,神智也渐渐清醒了,“你……”
“娘病了。”柳桥见了她脸上的疑惑,便道:“已经烧了一天一夜,娘,你吓死我们了。”
云氏愣怔了半晌,然后看了看四周,“云儿呢?”
“送大夫回去了。”柳桥道。
云氏神色又迷离了会儿,然后低下了头。
“娘。”柳桥轻声道,“那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了?你怎么没有烧炕?怎么……倒在地上?”
云氏抬头看着她,久久之后才开口:“没事。”
柳桥对于她的回答并不意外,也没有继续追问,“那娘先休息吧,大夫说你烧虽然退了,但是身子本就虚弱,如今又风寒入体,需要好好养,不然会落下病根的。”
云氏默默点头。
柳桥扶着她躺下。
云氏方才躺下,便又神色一变,着急地挣扎起身,“盒子呢?我的盒子呢?”
“盒子?”柳桥一愣。
“我的盒子!?”云氏盯着柳桥,眸色竟然是狠戾冰冷,“我的盒子在哪里?!”
柳桥心里一惊,“娘,我没看见什么盒子。”
“没看见……”云氏却像是疯魔了一般,攥住了柳桥的手,“把盒子还给我,你把盒子……”
“盒子在我这。”
柳桥还未开口,便有一人推开门走了进来,竟是本该去送张大夫的易之云。
云氏一见易之云,便怔住了。
柳桥收回了被云氏攥的生疼的手,起身站在一旁看着相对而视的母子。
“云儿……”
易之云上前,手里并没有什么盒子,“你要的东西我收起来了。”
云氏面色更是苍白,“云儿……”
“你先出去。”易之云看向柳桥,语气神色和平日的大相径庭,竟是带着压迫。
柳桥满腹疑窦,但还是点头,在走到他的身边之时,还是停下脚步,“娘病着,有话好好说。”
易之云看了看她,僵硬地轻点了一下头。
柳桥方才起步走了出去,关了房门,也没在外面偷听什么的,起步去厨房看着煎着的药,不是不想知道,只是既然他们不愿意向她坦诚,她只能尊重。
易之云也没跟云氏谈了多久,大约一刻钟后,他便来了,脸色有些青白,眼睛发红,显然是激动过的样子。
柳桥看着他,“你……”
“柳氏阿桥。”易之云却叫道。
柳桥一愣,“嗯?”
“我不会抛弃你,也不会不要你,我会给你挣个一品夫人回来,我会对你好,一辈子都对你好!”易之云一字一字地道,神色坚决认真,像是在做着此生最重要的承诺。
柳桥瞪大了眼睛,讶然不已。
“你不信?”易之云问道。
柳桥怔了一下,“不是不是,只是好端端的你说这些话,我有些……嗯,受宠若惊。”
“我一定会做到!”易之云咬着牙道。
柳桥看着他,虽然不知道他为何忽然间跟她说这个,不过……她抿唇一笑,“好,我信你。”
易之云的脸庞颤抖了几下,喉咙也似乎滚动着,连眼睛里的红也渐渐深,似乎要哭的样子,不过最后还是忍住了,溢出了一个字,“嗯。”然后转身出去。
柳桥却是心中叹息一声,这到底怎么了?
事情还没完。
吃着药,云氏的病渐渐好了,只是这对母子之间的关系却降到了冰点,柳桥以为自己会先跟云氏闹起婆媳矛盾的,可没想到她的婆媳矛盾还没闹成,他们母子倒是自己先闹起来了。
易之云阴郁。
云氏哀戚。
柳桥夹在两人中间,想尽了办法化解,却都不成功,其实最好的办法便是去彻底探究这对母子矛盾的根源,比如说云氏口中的那个盒子,可不管是云氏还是易之云,只要她一问起这个话题,不是沉默,便是冷言断了她的话题。
看着两人都似乎伤心的样子,柳桥也做不出强硬地打破砂锅问到底,只好日日叹息另想办法,这般压抑的日子一过便是好几日。
“云儿,你怎么了?!”
这一日,柳桥正在厨房给云氏煎药,同时也将一个月前制作的松花蛋拿出来验证验证一下成果,可这坛子才刚拿出来,便听到了外面响起了云氏的惊呼声。
柳桥忙将东西搁下,快步走了过去,这个时辰易之云本该是在学堂的,可他却回来了,而且是一身的狼狈,棉袄上满是泥,头发散乱,脸上还有青紫的伤,脚也似乎崴了,这分明是被揍了一顿的样子,“易之云……”
她的话还没说完,那边易之云便冷冷地开口了,冲着云氏,“我如何了你关心吗?”
“云儿!”云氏脸色惨白,凄厉喝了一声。
易之云冷冷地笑了笑,满是讥诮,然后,不等云氏再开口便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云氏身子摇摇欲坠。
柳桥忙上前,“娘……”
云氏浑身轻颤,呼吸也一哽一哽的,“娘没有……没有……”
“娘。”柳桥扶着她,“我扶你先进屋吧。”
云氏没有回答。
柳桥只好替她做主,扶了她进屋,扶上了炕,又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娘,先喝口水。”
云氏木然接过。
“娘。”柳桥轻声道,“我去看看夫君,你不要担心。”
云氏看了看她,无声点头。
柳桥斟酌会儿,“娘,阿桥知道我或许不该问,但是你和夫君这样……也不是办法,如果娘愿意相信,那就告诉阿桥到底怎么回事,阿桥好……”
“去照顾云儿吧。”云氏却打断了她的话,没有解释的打算。
柳桥心里顿觉无力,但也没说什么,转身去找了易之云。
门没锁。
柳桥敲了门便进去,易之云坐在冷炕上,一脸阴郁。
“我想你也不会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柳桥上前,“你不说我也不问,不过你身上的伤还是处理一些好,家里没有外伤的药,我去打盆热水给你擦擦,衣服也换了。”
易之云抬头看着她,没有说话。
“先换了衣服吧。”柳桥转身出去,想了想还是去找了一趟林小燕,请她帮忙看看谁家有治疗扭伤的药,然后方才回去给易之云烧了热水,这热水还没烧好,易之云便自己找来了,身上的衣服换了,头发也重新整理好了,脸上的青紫还在,脚呢,似乎真的是扭伤了。
“我没事。”易之云进了来便道。
柳桥一愣,随即笑了笑,还算这小子有些良心,“没事就好,过来洗脸。”
易之云上前。
这时,林小燕给她送来了药酒,说是从里正家借的,柳桥谢过了之后收下,便给易之云,“你的脚也伤了吧?这是我让小燕帮忙从里正家借的药酒,你先用着,明日我进城一趟再买一些好的。”
易之云看了看她,接过。
“会用吧?”柳桥问道。
易之云没生气,默默点头,随后便坐在了一旁,拖了鞋袜,自己擦了起来。
柳桥看着这般听话而且不跟她顶撞的易之云忽然间有些不适应,而仔细想想,自从他们母子闹矛盾之后,他对她的态度便变了,变是变好了,不动怒,不顶嘴,不争吵,像是……很听话!变化的确算是好,可……来的突兀,而且……原因不明。
她心里有些没底。
不过变都变了,她也只能接受,走一步算一步。
“要将患处擦热,药酒才能起效果。”
易之云看了她一眼,然后点头,继续。
柳桥看了一眼他脸上的青紫,“脸上的伤……现在是没有能用的药,我煮个鸡蛋给你滚滚。”说着,便转身去煮鸡蛋,随后也想起了方才被打断的检验,转身笑道:“大少爷,给你看个好东西。”
易之云抬头,“什么东西?”
“好东西。”柳桥拍了拍手边的坛子,“应该会是好东西。”说罢,便动手打开了坛子的封口,然后取出了一个包裹着草木灰的鸭蛋。
“咸鸭蛋?”易之云问眉宇微蹙。
柳桥摇头,“不是,比咸鸭蛋更好的东西。”说着,便舀了水洗净了外壳上面的草木灰,然后敲碎了外壳,当那黑乎乎的蛋身露出来之后,她顿时笑了,手里的动作也更加的麻利,整个蛋身完整,颜色正常,散发的熟悉的香味,初步结论,成功!接着,柳桥又取了刀切开了,里面的蛋黄和她上辈子吃的松花蛋并无区别,再次结论,成功,最后便是尝试味道,当即切了一小块就要放进嘴里。
“住手!”易之云却厉声叫住了她。
柳桥转身。
易之云急急忙忙穿好鞋袜,有些气急败坏的,“什么东西你都放进嘴里,你嫌命长!”
柳桥听了这熟悉的语气,笑了笑,看来她是个受的了苦享不了福的,竟然觉得还是这样的易之云让她舒心,“这东西叫松花蛋,是个好东西。”
易之云盯着她手里还有砧板上黑乎乎的恶心的东西,“变质了的鸭蛋!”
“松花蛋,也可以叫皮蛋。”柳桥更正道,“真的能吃的,味道还不错。”
“你——”
“不信我?”柳桥眯眼。
易之云盯着她,好半晌才道:“能吃?”
“嗯。”柳桥点头。
易之云又看了看她,随后,动手夺过了她手里的那块便要往嘴里放。
“大少爷!”柳桥着急,忙阻止。
易之云瞪着她,“不是能吃吗?”
“我的松花蛋当然能吃!”柳桥没好气,“可大少爷你忘了你这手才刚刚擦了药酒!就算药酒没毒能吃,你的手也脏了!卫生,要将卫生,懂不懂大少爷?”
易之云面色有些僵,甚至还泛了红。
柳桥也没继续戏弄他,取了筷子夹了一块放在了他的嘴边。
易之云看了看她,张嘴。
“真的要试试?”柳桥却后退,“不怕我毒死你?”
易之云冷哼一声,侧身将筷子上的东西吃进了嘴里,尝了起来。
柳桥想起了那日她在集市上面抄豆芽试吃的时候,也是他第一个上来试吃的,如今也是他第一个,心里不禁动容,“易之云,其实你也不错。”
易之云一愣,显然不明白她为何说这话。
柳桥也没解释,问道:“怎么样?味道如何?”
“难吃!”易之云一点面子也不给。
柳桥也没怒,自己也尝了一口,口感和味道也自己上辈子吃的没两样,“那是你没习惯,不过也没关系,有我这双巧手在,就算再难吃的东西也能变成美味!”
“空口说白话!”
“是不是空口说白话,试试不就知道了?”柳桥笑道,“嗯,今天中午便吃粥。”
“用这个?”易之云指着砧板上的东西道。
柳桥挑眉:“不敢吃?”
“你敢做我怎么不敢吃?!”易之云道,随后面色纠结了会儿,“娘……”
“你放心,我会给娘另外熬的。”柳桥道,“我们先当白老鼠。”
“你才是老鼠”
柳桥笑容更温和,“还是这样说话的大少爷精神。”
易之云神色一收,凝视着她。
柳桥叹息,想了会儿,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拉着他的手出去。
“去哪?”
柳桥将他拉到了井边。
“做什么?”
“放心,不会将你推进去的。”柳桥道,“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事情,既然不能告诉我,那不如就告诉这口井吧。”说罢,见易之云神色怪异盯着她,“别这么看着我,我没疯,只是有些经验罢了,根据我的经验,一个人如果心里憋了太多的事情太多的话不说出来,也没人倾诉的话,这憋着憋着最后一定会憋坏的,试试吧,说出来会舒服一些的,把这口井当垃圾桶,将心里的垃圾都给倒出来,相信我,一定会比现在舒服的,你也可以放心,这井是死物,不管你说什么,它都不会告诉别人的。”
易之云看着她,眼睛渐渐深邃。
柳桥也没去猜他眼里究竟有什么东西,“慢慢倒你的垃圾,我进去了。”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起步离开。
“阿桥。”易之云转身。
柳桥转身,“嗯?”
“我……不是不想告诉你……”易之云脸纠成了一团。
柳桥笑道:“我知道,没关系。”转身进了厨房。
易之云看了她半晌,才转身盯着眼前的井口……
……
易之云究竟有没有倒他心里的垃圾,柳桥不知道,不过却看得出来他眉宇间的阴郁少了一些,而午饭他也很赏脸,将她给做的皮蛋瘦肉粥给吃了两大碗,虽然最后只是给出了一个比生吃好吃的评介,但是这份支持柳桥还是很感激。
第二天,柳桥本打算依照计划进城的,可是却下起了大雪,她不得不延期,好在易之云的伤并不重,脸上的青紫用鸡蛋滚了两次之后也散了一些,至于崴了的脚也不严重。
这雪一直下了两日才停,雪停了之后,柳桥便第一时间请了林贵下午送进城,易之云的伤倒是没什么了,不过云氏的药吃完了,她还想请张大夫来一样再给云氏诊诊脉,还有家里的存量也快没了。
可这才用了午饭,里正便匆匆忙忙敲了她的门。
“阿桥,出事了!出大事了!”
柳桥一愣,“里正,出什么事了?”
“你家的云小子!他出大事了!刚刚学堂派人来说衙门的捕快将他从学堂抓走了,说是……说是他杀了人!”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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