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日子,生不如死。
亲爹王通杀了胶东军的将军李骥,后来又被李骥的弟弟李骁所杀。她的两位兄长,武艺平平,也很快死在战场上。
她没了倚仗,那个得了她的莽夫,也没有珍惜她,动辄打骂。她日子过得艰难,满心惶恐不安。
偏偏赵夕颜越来越风光。周隋对赵夕颜的宠爱,越过了所有女人。想来,就算周隋有一日腻了赵夕颜,也不会赏赐给手下人。
她满心怨怼苦楚,对赵夕颜也不自觉的生了怨恨。偶尔碰了面,她总会冷言冷语讥讽数句。
赵夕颜几乎从不理会她。越是这样,她越是愤怒。
都是进了土匪营的女子,谁又比谁高贵?
凭什么她受这样的苦楚,赵夕颜却轻而易举地获得了周隋的宠爱?
她不敢恨周隋,那份怨气就都倾斜到了赵夕颜的身上。
靠着这份恨意,她熬了半年。每次军中饮宴,她坐在角落处,看着被周隋强搂在怀中的赵夕颜,心里竟然有几分残酷的快意。
后来,她被那个莽夫厌弃,扔进了红帐。红帐是乱军里最不堪的地方。女子进了红帐,能熬过一年的都不多见。
赵家的五姑娘赵素馨,进了红帐没到半年就死了。
赵夕颜来为赵素馨收尸的时候,泪落如雨。
她看着心里也难受,口中却刻薄:“周将军不是最宠你吗?原来也不过如此。明知道赵素馨是你堂姐,还是让人这般糟践她。可见你在周将军眼里,也就是个玩物。”
赵夕颜哭了许久,才抬头看她:“你说的没错,你我其实都一样。不同的是,你为了求活已经忘了廉耻和仇恨。我没有忘。”
“王薇,我永远都不会忘。我所有的亲人,都死在周隋手中。我倾心相爱的少年,也死在乱箭之下。总有一天,我会为他们报仇雪恨。哪怕要为此付出一切,哪怕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我也在所不惜。”
她倒抽一口凉气,怔怔地看着目光冰冷的赵夕颜:“你、你在我面前怎么敢说这些?你就不怕我去向周将军告密吗?”
赵夕颜神色淡淡:“王薇,你我都是可怜人,何必彼此作贱。先不说你现在根本见不得周隋,便是你见到了,将这些话都告诉他。他会信你还是信我?”
她哑口无言,无地自容。
赵夕颜没再说话,转身离去。纤弱的背影在寒风中挺得笔直。
整整熬了三年。她如置身地狱,痛苦不堪,每一日都想死。熬过了一夜,迎来明亮晨曦的时候,她又无比庆幸,自己又多活了一天。
她恨赵夕颜恨得没什么道理。可没有这份恨意支撑,她又怎么熬过漫长痛苦的日子?
最后,她染了满身的病,在一个冰冷的寒夜里合上了眼。
咽气的那一刻,她依旧满心不甘。
她真的不想死,哪怕如蝼蚁,她也想活着。
如果有来世,她要做一个干净清白的姑娘,嫁一个喜欢她她也倾心的少年,恩爱地过一辈子。
……
“薇妹,你怎么哭了?”焦急又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王薇茫然地睁开眼,脸上满是泪痕。
烛火跳跃,眼前那张俊朗的男子脸孔,溢满了关切和温柔:“你是不是做噩梦了?忽然就恸哭起来。瞧你这满脸的眼泪。”李骁一边说着,一边伸手为她擦拭泪珠。
他常年练武,拿惯了兵器,指腹有些粗糙。她的脸颊很快被抹红了。些微的刺痛,倒令她很快清醒了。
是啊!不过是一场噩梦。
她爹确实投了土匪,周隋却被拦在了城门外,后来都被杀了。北海郡没有被攻破,所有人都安然无事。她认了义父,堂堂正正地嫁给了李骁为妻。
她将头埋进夫婿怀中,低声道:“刚才我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
李骁顺嘴问:“做了什么梦?”
王薇张张嘴,一个字都吐不出口。李骁有些奇怪,笑着低头看她:“才睁眼,难道就忘了么?”
王薇困难地点点头。
李骁失笑,见她泪痕未干楚楚可怜的模样,不忍心再追问。他将她搂进怀中,轻轻拍她的后背,像哄孩子一般哄她:“忘就忘了。噩梦忘了最好。天还没亮,你再睡一会儿。”
李骁的怀抱十分温暖。她依偎在他怀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这一次,噩梦没了踪影,她安心地睡到了天亮。结果,睡得太香了,一睁眼,已经日上三竿。
王薇忙下榻穿衣,口中嗔道:“丁香,你怎么不叫我早些起身?这个时辰才醒,哪里来得及给婆婆请安。”
王薇随李骁来京城,贴身丫鬟丁香自然跟了来。大郎二郎现在都改了赵姓,由陶嬷嬷带着在北海郡。等个一年半载,再接到京城来。
丁香笑道:“小姐就放心吧!这是姑爷吩咐的。姑爷说小姐昨夜做了噩梦,早上多睡一会儿,让奴婢不要扰小姐休息。夫人那边,姑爷亲自去说了。”
然后低声笑道:“姑爷可真疼小姐呢!”
王薇俏脸飞起两朵红云,一双眼眸灿若朝阳。
昨夜的噩梦早已烟消云散。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有李骁这样的夫婿,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
一个月后,王薇进宫请安。
赵夕颜笑盈盈的脸庞映入眼中。
王薇有刹那的恍惚。
那一夜的噩梦,跃上心头。梦境中那个苍白木然的美丽少女,和眼前优雅雍容的皇后娘娘身影似重合,却又清晰地不同。
王薇觉得自己像被割裂了一般。
“你怎么了?”赵夕颜敏锐地察觉出些许不对劲。
王薇动了动嘴,不知该不该说,更不知该说什么。
赵夕颜挑了挑眉,转头吩咐一声,宫人们都退了出去庄,只留下了玉簪。
“到底出什么事了。”赵夕颜轻声问:“你别藏着掖着,和我说,我给你撑腰。”
王薇鼻间骤然一酸,眼泪忽然夺眶而出:“娘娘,我不敢说。”
赵夕颜失笑,取了一个帕子给王薇:“擦了眼泪,放心只管说,说什么我都不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