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料罗湾是如此的宁静,郑冲和郑芝虎登上了前哨舰队的一艘鹰船。亲身登上鹰船,郑冲仔细观察了这船,只见船身两头尖翘,不辨首尾,进退如飞,船面四周都用茅竹密钉,以作掩护之用,竹间都留有铳眼射孔,可向外射箭、发弹。
郑芝虎道:“待会儿打起来,咱们的鹰船会跟在火船后面,掩护火船袭进,方艄在我们身后,待得火船进袭得手后,我们鹰船、沙船便一拥而上,看准落单的红毛大船,搭上去厮杀,务必夺得红毛战船!”
郑冲嗯了一声,但他对这种古代海战还是不太了解,便又虚心问道:“要是红毛战船开炮阻拦怎么办?”
郑芝虎呵呵一笑道:“红毛战船多是夹板船,上下多层,船炮多在两侧,船首船尾还算炮少,他那船大,急切难以调头,开战之后我等前哨船队,借着顺风之势,望准敌船首尾两处冲击,总之一鼓作气冲上去,待得到了敌船近身处,我小船行动迅捷,又在敌船炮口之下,敌船便很难打中我们。这些我等都做足了,剩下的就交给老天了。”
郑冲听明白了,荷兰战舰多是多层的大战船,船上火炮多数都是在船身两侧布置,郑芝虎分析的很对,只要明军船队开战后,迅速抢占上风位,望准荷兰战船的船头或船尾迅疾冲锋,能规避掉大部分的炮火攻击,同时荷兰战船船大,又是停泊状态,一定是难以调头的,所以当明军小船接敌后,便会发扬灵活的优势,而且一旦到了船身近处,在炮口之下的射击死角,荷兰战船的火炮威力再大,也是无用武之地的。
当明军舰船把这些都做得完美了,自己乘坐的船只会否还被敌炮命中,那真的就是看运气和人品了。
明军舰队在清晨的薄雾间继续前行,很快远处海平面上薄雾开始消散,已经影影绰绰的见到一片船帆桅杆的影子!
“红毛鬼联合了刘香佬,他们有十二艘大战船,加上刘香佬的一艘,一共十三艘大战船,另外还有刘香佬海寇的五十多艘各式其他小战船。一会儿接敌后,给我看准大战船猛冲过去,火船先把火头燃起,打乱敌人阵脚,而后我等看准敌人大战船便准备靠拢接舷厮杀!”郑芝虎大声呼喝起来,鹰船上的数十名明军士兵齐声嗬嗬呐喊起来,声威震天,空气中陡然凝重了起来。
郑冲心头突突直跳,感觉浑身都在轻轻发颤,只见薄雾中,对面船队的身影越来越清晰,还离着一二里远时,只见十三艘大战船好似海上城堡一般横在料罗湾之内!周围密密麻麻的遍布小战船!
“竖旗!冲阵!”郑芝虎拔出长刀来厉声喝道,船上的中国式硬帆扯满,两侧桨手奋力划动船桨,明军前哨舰队开始顺风径直朝着料罗湾停泊的荷兰舰队猛冲过去!
身后的大福船上擂响了激昂的战鼓声,催人奋进,明军士兵们纷纷呼喝呐喊着,他们的歇斯底里也不知道是向敌人示威,还是在驱散自己内心的恐惧。
郑冲也忍不住放开嗓门嘶吼起来,果然呐喊几声后,心中的不安渐渐远去,胸中的热血跟着沸腾起来,身体不再颤抖,随着而来的是一种兴奋的冲动!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情绪很容易受周围人的影响而剧烈波动,当身旁的人都恐惧、害怕时,你很容易也会害怕和恐惧,但当身旁的人英勇无畏时,你也很容易变得无畏无惧!
波涛之中,明军舰队鼓噪而来,荷兰舰队警戒哨船大意了,他们没想到清晨的薄雾之后会忽然冒出这么大一支舰队来,但他们还是做出了该有的反应,几艘警戒的刘香佬海盗沙船施放了船头的火炮!
刘香佬的海盗船多数都是中国样式的海船,沙船是常见的船型,它结构独特,方头方尾,俗称方艄。甲板面宽敞,型深小,干舷低,采用大梁拱,使甲板能迅速排浪。船上装有多桅多帆,航速比较快,舵面积大又能升降,出海时部分舵叶降到船底以下,能增加舵的效应,减少横漂,遇浅水可以把舵升上。
沙船底平能坐滩,不怕搁浅,吃水浅,受潮水影响比较小,多桅多帆,桅高帆高,加上吃水浅,阻力小,能在海上快速航行,载重量大,一般记载说沙船载重量是四千石到六千石,约合五百吨到八百吨。一般沙船都是用作搭载水兵进行接舷战的,船头船尾会各布置一门小型火炮。
刘香佬手下的海寇们见到了明军战船,警戒的沙船纷纷开炮,一则是阻拦明军舰队,二则是向自己身后的主力舰队示警!
明军大福船上的火炮立刻开炮还击,驱赶这几艘警戒的敌军沙船,其余舰船不为所动,继续朝着荷兰舰队主力所在位置猛冲过去!
“甩红旗啦!”船上一名水兵呐喊道,郑冲闻声望去,只见他指着身后的大福船,果然大福船上,一面巨大的红旗在飞舞摇动着。
“是大哥传来旗令,命我前哨发起火船攻击!”郑芝虎镇静的道:“芝鹗贤弟的左翼船队和大哥的中军应该是绕往东南,包抄荷兰舰队右翼去了!”
郑冲对整个战局开始有了一个清晰的印象,抬头又看了荷兰舰队一眼,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荷兰舰队十三艘大战舰和五十多艘其他战船组成的舰队,都停泊在料罗湾过夜避风,而清晨明军舰队依靠黎明前的黑暗靠近料罗湾,然后在清晨的薄雾掩护下,迅速冲击敌军舰队。
明军舰队自东北面绕过金门岛而来,荷兰舰队北面是金门岛,十三艘主力舰都没有挂帆,呈两排横列在料罗湾近海之处,舰队船头都是朝着东北方向,更加利于明军舰队。
同时,现在已经开战,郑芝龙立刻兵分两路,前哨和右翼舰队继续朝着东南方向顺风冲击荷兰舰队,而他率领中军主力和郑芝鹗的左翼舰队立刻顺风扑向荷兰舰队的右翼,试图南北夹击,看来是想彻底歼灭这支荷兰舰队了。
对面荷兰主力舰队得到炮声示警后,各舰船都是一阵骚动,郑冲极目远眺,他发现自己的视力穿越后也是变得极好,这么远的距离上,他能看到荷兰战船上慌乱的荷兰水兵!
各艘荷兰战舰急忙开始备战,水手们爬上高高的桅杆,解开绳索,放下帆布,船尾的水手们奋力的收起巨锚,希望能尽快将战船开动起来!在海战中,要是你的战船失去了动力,那就等于是一副飘在海上的棺材!
虽然荷兰水手们操船的技术非常娴熟,配合也十分默契,但明军来的实在是太快了,夹板层内炮手们不得不开始放炮阻拦蜂拥而来的明军战船!
刹那间,大炮的吼叫声、枪炮声、喊杀声打破了料罗湾的宁静!海面上顿时硝烟弥漫,空气中满是浓浓的杀气!
明军战船在舵手的操控下,努力规避着敌人炮火,郑冲乘坐的鹰船跟在几艘火船身后,已经冲入了敌军小型战船的阵列之内!四周的明军士兵不断朝两侧的敌军战船施放铳炮、喷筒,还有士兵点燃一个个的霹雳火球,朝着擦身而过的敌军舰船投掷这种原始的燃烧弹。
郑冲有些手足无措,紧紧贴在船舷边上,头上满是乱飞的实心炮弹和火铳铅弹,也有喷铳发出的铁砂。忽听嘭的一声,身前不远处船舷被一枚实心铁弹击穿,带着巨大动能的铁弹一路飞穿过去,击穿另一侧船舷后不知道飞哪里去了。而它留下了一条鲜血淋漓的血路,三名明军是被被它击中,一个失去了头颅,一个穿胸而过,两个都是立刻毙命,剩下一个被打断了一条腿,抱着伤腿在那里惨叫!
立刻便有其他明军士兵上前,将那断腿的拖到船尾,简单的包扎了一下,也不知道他能否挨到战役结束。
郑冲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血淋淋的一幕,战争永远都不是诗歌中赞美的那般美好,当你身临其境之时,才会明白什么叫做恐惧和兴奋的交织。
又有一名明军士兵被喷铳击中,这喷铳喷出的铁砂扫过这士兵的面部,郑冲看到他半张脸立刻变得焦黑、稀烂!他大声惨叫着,但前来救护他的战友看了之后,摇摇头显然是救不了的伤势,于是那士兵哀求给他个痛快的!刀锋落下,割断了士兵的咽喉,战友了断了他的痛苦,而让自己背上了更大的痛苦。
郑冲渐渐看得麻木了,郑氏水师的明军士兵都是常年在海面刀口上舔血讨生活的,这一切似乎对他们来说是司空见惯的事,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当兵吃饭用命换,做贼吃饭也用命换,这就是在大海上的规则。
好在此时鹰船也只中了一枚实心炮弹而已,其余的铅弹、铁砂、弓箭也难以穿透船舷厚实的木板。只见两侧船舷边上,陆续有敌人的战船擦身而过,不少已经燃起了大火,前面有两艘火船刚刚引燃了敌人的战船,上面的敌军面目狰狞,操着南粤方言谩骂着,在那里奋力扑救大火,但很快他们放弃了徒劳的挣扎,飞身跳下水去。
随后跟进的明军沙船上的士兵们,纷纷用长枪、钩枪朝落水的敌人猛扎猛刺,就好像是在扎鱼一般,很快空气中血腥味扑面而来,海面上泛起一片片的血红色,一具具尸体飘了起来!
突然噗通一声,跟着便是一阵令人牙酸的尖利撕裂声,郑冲回头看去,原来自己乘坐的鹰船和敌人一艘沙船挤在了一起!
“杀光他们!”对面沙船上的敌人开始嘶吼起来,郑冲也看清了邻船敌人的面貌,他们一个个面目狰狞,服色黝黑,穿着各式各样、五花八门,一个个手持兵刃,放下钩板,勾住鹰船船舷,开始朝鹰船飞身扑来!同时,还有不少海寇拥在船舷边不断用手中的火铳、弓箭、喷铳朝着郑冲乘坐的鹰船开火,掩护自己的人冲过钩板与明军接舷战!
明军士兵也急忙上前阻拦,一般的也是不断用手中的火铳、喷铳还击,同时举着长枪不断突刺钩板上冲过来的海寇!
郑芝虎虎吼一声,拔出长刀来,将一个飞身跃来的海寇拦腰砍成两段,鲜血混着碎肉、内脏贱了郑冲一身,郑冲差点忍不住吐了出来!
海盗们勾上的踏板越来越多,开始蜂拥冲了过来,还有些飞出钩锁,勾住鹰船的桅杆,然后拉着绳索,口含利刃,飞荡过来,落到明军士兵中央,然后挥刀猛砍,十分悍勇。
郑芝虎一刀砍死一个飞荡过来的海寇,将郑冲拉了起来,大声喝道:“你在干什么?起来!用你的刀杀死敌人!不是你死,就是他们死!”
郑冲回过神来,只见一个疤脸海寇举着渔叉怪叫着直冲过来,郑冲看准渔叉来势,蝴蝶双刀一前一后,前刀抹过渔叉,将渔叉带偏之后,后手刀顺势抹过那疤脸海寇的脖子!鲜血飞溅出来,那海寇捂着自己的脖子,前冲了两步,随后便倒在甲板上死去!
“好!阿冲,就这样干!跟你二叔一起杀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