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街面上,远远行来一支军马,当先数十名藤牌兵开道,随后数十名火铳兵紧随其后,跟着便是十名手持旌旗的掌旗兵行来,迎面打出大明官军旗号,将官旗号打出的则是斗大的“郑”字!一众将士皆是衣甲鲜明的大明水军将士,个个精神饱满,皆露剽悍之色,令人莫敢仰视。
漫卷飘扬的旗帜下,十余骑在旗林间若隐若现,靠得近时,那老者才看到十八骑铠甲鲜明的明军将士簇拥着两骑而来,这两骑胯下都是高头骏马,两骑并辔而行,马上一个中年将佐,生得面色黝黑,一脸悍勇之色,他身旁却是一骑弱冠小将,年不过二十岁左右,面容白皙,目光从容而凌厉,神色坚毅而凝静,两人身上都透着一股剽悍之气,只不过那中年大将形露于外,飞扬跋扈,而那年轻小将则更加内敛罢了。
“那年长一些的便是郑芝龙郑总兵的二弟,郑芝虎将军,号莽二将军,新晋的泉州参将,他旁边的便是郑氏龙须儿,料罗湾一战杀得红夷血流成河的郑冲郑大公子了。”沈崇阳在老者耳边小声说道。
老者微微颔首道:“当真是弱冠参戎称神勇,八闽海跃起长城啊。国难思良将,此子年纪轻轻居然就有如此风度,将来必成大器。”
沈崇阳也道:“能得玄扈公如此青眼有加,盛赞传扬,这郑大公子当真有福了。”
正说话间,马军已经到了面前,后面的百姓想要朝前看个仔细,也不知谁在背后推了一把,前面小书童被人一挤,立足不稳居然被撞得跌了出去,正好挡在两名将军的战马面前!
那马上两名将军,正是郑芝虎和郑冲,今天一早二人押送刘香宝藏回安平。本来刘香宝藏用战船装了,到了安平后,有水道直入郑家安置,两人便可直接随战船一起回到府中了,但郑芝虎却非要拉着郑冲转而从安平镇上招摇过市,走陆路回府。
郑芝虎这样做无非是想让郑冲威风一下,用郑芝虎的话来说便是:“阿冲,你今后也是做官的人了,做官最要紧的是什么,就是立官威和衣锦还乡!今天便让你好好立官威,也让你好生在安平家乡父老面前露露脸,也算衣锦还乡,你娘和你外公泉下有知,也才能含笑。教从前那些看不起你的人,今后也不再敢轻看你了。”
郑冲拗不过郑芝虎,于是两人将财宝安然送进安平郑府的水寨后,又坐船绕道在安石津码头登岸,随后命数百将士扈从开路,大摇大摆的招摇过市回府。
不想经过安平乐道楼的时候,一名小童从人丛中跌撞而出,正巧挡在两人马前,郑芝虎在马上看得一众百姓夹道欢呼,正沉浸在巨大虚荣之中,哪里防备人丛中会突然撞出个人来?胯下战马甚是雄峻,走得不慢,眼见不及勒马,便要撞上了,周遭军民百姓皆是一起惊呼。
电光火石之间,一只手倏地伸了过来,一把抓住郑芝虎战马缰绳,硬生生将那战马拉得人立而起,这才让那小童躲过被战马撞翻之劫。
郑芝虎战马人立而起,好不容易抓紧马辔,这才没有跌下马来,但显得有些狼狈,按住马头看时,却是郑冲出手。原来郑冲虽然和郑芝虎并辔而行,但却不像郑芝虎那样得意忘形,而且他反应神速,见得小童忽然出现,不但将自己战马拉着,还顺手拉住郑芝虎的战马,这才没撞上人。
“哪里来的小童,不要命啦?!”郑芝虎有些狼狈,又看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当下勃然大怒喝骂道。
郑冲却微微一笑道:“二叔,看他也是无心之失,你别把人吓坏了。”跟着低声道:“二叔,当官除了立威之外,还要讲仁德,这样百姓才会爱戴你,可不能一味只是吓唬百姓啊,况且都是乡里乡亲的,别让乡亲们以为我郑家欺负人。”
听了郑冲的话后,郑芝虎这才住口,郑冲翻身下马来,走到那小童面前,将他扶起,只见这小童面色苍白,显然是吓坏了,当下微微笑着替他拍拍身上尘土问道:“可曾伤到哪里?”
这时候沈崇阳和那老者急忙上前来,老者急忙问道:“泽沛可有伤到?”见到老者,那小书童急忙躲到老者身后去了,只敢在老者身后探出个脑袋来偷看郑冲。
沈崇阳在一旁急忙行礼道:“守备老爷赎罪,这位乃是家师黄老太傅并石井书院请来的贵客,冲撞之处还请恕罪。”
黄老太傅?是谁啊,郑冲一时间没明白,身后施福近前来小声提醒道:“黄太傅便是做过礼部尚书,做过太子太傅的黄汝良黄老太傅,现下致仕归家,执掌安平石井书院,安平镇上人等都对他老人家极为尊重的。”
黄汝良?郑冲这才记起来,这人可不简单,早年间进士出身,在翰林院任职多年后,当上了明王朝国立最高学府校长,国子监祭酒。万历三十三年晋升礼部右侍郎,相当于分管教育和外交的副部长级职务。二十年后,他出任礼部尚书。崇祯年间,他是太子太傅。
黄汝良多次上疏面奏,力主改革朝政,严明整时弊,厉行法治,所以称得上是一位忧国忧民的政治改革家。为官五十载,四次辞官、晚年回到家乡安平居住,闲不住的他还是做起了老本行,教书育人,当上了石井书院山长。
崇祯帝两次赐下匾额,赞他“源深泽远”“四世一代”,还时常下旨意到安平,与黄汝良商议国事。而郑冲对他最深的印象是,在后世历史上隆武二年,国姓爷在安平举义抗清,得到晚年居家的黄汝良大力支持,自倾仓廪以助军需,将家资都捐了出来给国姓爷抗清。
郑冲听了暗暗吃惊,黄汝良请来的贵客,这老者看起来也不像是平常之辈啊。马上郑芝虎一听是黄汝良请来的客人,也吃了一惊,立刻下马上前相见。
郑冲朝那老者一礼道:“后学晚辈多有失礼之处,不知老先生高姓大名?”
老者尚未回答,小书童在身后抢着道:“我家老爷也是做过礼部尚书和大学士的,我家老爷姓徐。”老者瞪了小书童一眼,随即笑道:“老夫徐光启,今岁年初致仕归家,今得老太傅相邀,特入闽来探望他。我这小书童冲撞了参将大人、守备大人,还望两位将军恕罪。”
这老者是徐光启?郑芝虎与郑冲都吃了一惊,郑冲吃惊自不必说,后世来人自然知道徐光启的大名和事迹,明末开眼看世界的一人呐。而郑芝虎吃惊则是因为郑氏常年与泰西诸国商贸,郑芝龙、郑芝虎等多人也都加入天主教,这徐老爷子不但是朝廷大官,也加入了天主教,而且在泰西诸国传教士之内也是大大有名的人物,可以说他老人家可是中西两边都吃得开的人物啊。
当下郑芝虎和郑冲一起拜下,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礼,都是口称不敢。徐光启也没什么架子,连忙扶起两人笑道:“两位在海上与海寇红夷争锋,力保大明海疆,老夫寸功未立,不敢担此大礼。”
当下郑芝虎急忙道:“徐老爷既然到了安平,还请到我郑氏府上盘桓几日,我大哥早闻老先生大名,想要拜见久矣,还请先生移步,随我叔侄俩一道回府去。”
徐光启微微笑道:“既然到了安平,郑氏我是一定会去,也都是天主会教友,岂有过门不会之理?只是今趟是得黄老太傅之邀前来,到了安平,当先去拜会黄老太傅的。过几天,老夫再上门叨扰。”
郑芝虎一听也有理,黄老太傅请来的人,没道理不先去见黄老太傅,反而先去郑家的。当下郑芝虎道:“好,老先生便先去见老太傅,我等在郑家扫榻等候,过几天便派八抬轿子去请老先生过府一叙。”
郑冲忽然道:“二叔,不如你先回府向家中人等报个平安,我这里领一队人护送徐老先生前去黄老太傅府上,顺便拜望一下黄老太傅。”
郑芝虎点点头道:“也好,黄太傅在安平乃至泉州都是德高望重的,你新晋为官,也该早早上门拜会一二。”
官场上的道理,虽然黄汝良退休多年,但可别小看他在官场的影响力,他做过国子监祭酒,做过礼部尚书,天下多少官员都是他的门生故吏?更兼黄汝良和郑氏也算是同乡,前去拜会他,拉近关系后,让他多多拂照,也是官场常例。更兼黄汝良德高望重,八闽之内做官的人,只要有机会都一定会前来拜会这位老大人,以示尊敬。若是你当了官,却不去拜会家乡的退休老官员,是会被人诟病不懂礼数的。
徐光启本来想要推辞的,但一听郑芝虎说郑冲新晋为官,也知道郑家是借这个机会上门拜会黄太傅,当下也不推辞,道一声有劳多谢。
随后郑芝虎便吩咐施福跟随郑冲,分出十名将士扈从,自己与徐光启等人告辞后,便先回郑家去了。郑冲便吩咐手下六名将士替徐光启拿了行李,牵了毛驴,又召来一顶轿子,请徐光启坐了,沈崇阳与小书童一旁跟随,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便簇拥着徐光启往黄汝良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