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岛外海一战,郑冲收编了杨猛等百余名李魁奇海寇残部,因义释了李魁奇之女李明梅,而得杨猛等众海寇断指效忠。到了福州之后,便有杨猛在内的十余名海寇都是福州本地人氏,出海为寇多年,都未曾回过家。因此郑冲才到福州那边,便赏了杨猛等人些银两,让他们回家探望,便是准了他们几天探亲假。
原本想多年未曾回家,杨猛怎么也要多在家几天,不想这才三、四天便转回,心下不由有些诧异,便命杨猛入帐相见。
只见杨猛风尘仆仆的进了军帐,纳头便拜道:“见过公子。”郑冲笑道:“不必多礼,坐下说话。怎么这么快便转回?”
杨猛坐在施福下首后道:“十余年未曾回家,不想回家一看,家中父母都已经在几年前过世,未能替他二人养老送终,我真是个不孝子。家中尚有大哥大嫂,但因我出海为寇,连累家中,是以大哥大嫂便把我赶了出来。便只在父母坟前住了三天,这便转回。”
杨猛虽然说的简单,但脸上却是带着巨大的懊悔和痛苦。郑冲嗯了一声道:“回来便好,大丈夫既然后悔从前的过错,便要尽量弥补。好生在我军中效力,总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待得功成名就,衣锦还乡,好生给你父母修个墓,光耀门楣来,这才算是洗刷了你从前的污名,重振家声。”
郑冲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便给杨猛立了个大大的生人目标,杨猛心下激荡,便拜倒在地道:“多谢公子指出明路来,小人一定拼死效力,光耀门楣,重振家声!”
郑冲笑着上前扶起杨猛道:“还没吃饭吧,一道吃吧。”说罢便命人多备一副碗筷,拉着杨猛入座,一同用饭。
一旁黄承昪赞叹道:“表兄如此体恤下属,难怪近日在家中、军中都人望极高。”
郑冲微微一笑道:“我倒是奇怪你,好好的科举仕途不走,为何偏要下海学经商?”
黄承昪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说是经商,其实小弟是更想多走走,多看看。看看这世上的大好河山,无垠海洋,领略各地风土人情,顺道经商而已。”
郑冲哦了一声道:“好志向,人生苦短,人一生若是能把一件事做到极致,也算是不负此生。”
黄承昪又惊又喜道:“表兄,你还是第一个听了我志向后,出言赞同之人,看来我是找对人了。”
郑冲笑道:“不过,不论是行商还是海贸,路途艰险,危难重重,一路上有得苦头吃,你可要做好准备哦。”黄承昪道:“小弟知道。”
与黄承昪说了两句后,却见杨猛大口吃饭,便又问道:“都忘了问你家乡在福州何处,当年为何出海为寇?”
杨猛立刻放下碗筷答道:“便是候官县岳峰镇人氏,当年因年轻气盛,路见不平,打伤了一个官宦人家的管事,怕吃官司,因此连夜亡命海外。”
郑冲叹口气道:“原来如此,倒是与当年颜思齐老前辈一般的命途啊。”颜思齐乃是郑芝龙之前的海寇首领,当年郑芝龙、李魁奇等人都是颜思齐的部署、盟友,共尊颜思齐为主的。当年颜思齐也是打死当地一位富商的家仆,怕吃官司,才连夜出海逃亡,最后流亡日本,才成了赫赫有名的日本甲螺。
众人唏嘘一阵后,杨猛忽然道:“对了公子,今趟回乡,还遇到一件奇事。当时回家,大哥大嫂不让我进门,倒是隔壁邻家朱大嫂见得我,便让我去她家中吃碗茶。这朱大嫂当年与我家极为要好,也是看着我长大的。便在她家中,见得一个年轻人,那人长得居然与公子极为相似,便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闻言,郑冲宛如被晴天霹雳击中一般,手上顿时呆住了,施福却毫不在意的笑道:“这可真是奇事了,世间居然还有人长得像公子的。”
黄承昪也微微笑道:“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啊。”
郑冲忍住心头如惊涛骇浪般的激荡,努力装出平静的样子,淡淡一笑道:“那可真是巧了,回去我还要问问父亲,是不是他在坊间还有失散的儿子没有认回。”
闻言众人皆是一起大笑起来,虽然是在大笑,郑冲却有种冷汗直冒,如芒刺再背的感觉,只看军帐内的三人,施福、黄承昪、杨猛三个,都是自己将来可能倚重的人,也不太好下手灭口。
念头一转,当下郑冲便道:“虽是句玩笑话,但此事今后不必再提,以免传到父亲耳中,令他老人家尴尬。”三人似乎也不在意,便即应了。
随后郑冲将话题扯到别的地方,很快一顿饭便吃完了。吃完饭后,郑冲便将昨天交易之事与黄承昪大致说了些,随后便命施福领黄承昪去各处货仓查看,继续办理验货交割之事,同时嘱咐黄承昪,做生意便要从识货开始,便让施福领着黄承昪便去了。
施福与黄承昪走后,郑冲吩咐杨猛留在军帐内,同时喝命帐外护卫守住军帐四周,不许任何人靠近。
吩咐完之后,郑冲一脸阴郁的看着杨猛问道:“你见到的那人和我长得很像?”
杨猛不明所以,点头道:“是极像,起初小人惊得呆了,还道公子怎会在这里。那朱大嫂却说是这年轻人是饿晕在她家门口,朱大嫂和朱大哥好心便收留了他。”
郑冲有些紧张的问道:“那人可说自己姓名?”杨猛摇头道:“听朱大嫂说,当时那人被烧伤了手臂,很是虚弱,将养数天后,才说他姓郑,倒是与公子同姓,不过问起名字来却只说排行老大,便叫个郑大。”
郑冲皱眉道:“那他有没有说是如何被烧伤,又如何到了福州的?”
杨猛道:“他言道是个海商船上的帮工,路过金厦时,遇上海战,坐船不幸沉了,后来飘到一处岛上,幸好一艘来福州的商船搭救,便才到了福州。他说家在安平,便想走陆路回家,不想没钱又受了伤,便晕倒在朱大嫂家门口。朱大嫂心善,便留他在家中将养了大半个月。”
郑冲闻言,顿时汗流浃背,这人十九便是那倒霉鬼,不想他居然没死,没有沉入万丈深渊,还到了福州!还想回安平!想来倒霉鬼也知道当时火船失火,是有人想要他性命,是以登岸后,也不敢冒然说出姓名来,这才没闹出两个郑冲的奇事来。
当下郑冲烦躁的在帐内走来走去,杨猛便立在那里奇怪的看着郑冲。过了片刻,郑冲停下脚步,看着杨猛道:“杨猛,我待你如何?”
杨猛立刻道:“公子大仁大义,平生所见之人中,当首屈一指。待小人恩同再造,自不必说的。小人也看出公子有为难之事,不管何事,上刀山下火海,小人便去替公子办好便是。”
郑冲颔首道:“好!你一个人回岳峰镇去,替我杀一个人!”
杨猛道:“公子要杀何人?”
郑冲咬牙道:“便是杀朱大嫂家中那年轻人!杀了之后,将尸体给好生埋了,不可惊动他人,知道了么?!”
杨猛大声应了,郑冲皱眉道:“你不好奇我为何要杀此人?”
杨猛摇头道:“属下为公子办事,只问办什么事,绝不问为何要办此事!”
郑冲颔首道:“好!你快马赶回去,记得改头换面,不可让人认出,事情办妥之后,我重重有赏!”杨猛大声领命,转身便去了。
杨猛走后,郑冲却有些坐立不安,思来想去,最后心头惊呼道:“郑冲啊郑冲,你这是病急乱投医了,此等杀人灭口之事,当自己去做,岂能假手于人?要是杨猛事败,岂不是更难圆满此事?”
当下思来想去,便打算自己亲自跟去,于是郑冲换了便服,拿了双刀,出了军帐,吩咐备好马匹,也不让一众护卫跟随,问明岳峰镇方向,便打马急追而去。
候官县位于福州东北,东邻连江县,西南临晋安河,岳峰镇便在候官县西南,倒也不算太远。郑冲快马赶了两个时辰的路途后,便到了岳峰镇上,问明朱大嫂家之后,郑冲便下马步行来到朱大嫂家左近窥伺。
过不多时,却见杨猛从朱大嫂家院墙翻身出来,郑冲急忙上前拉住,倒是把杨猛吓了一跳。
“公子,你吓我一跳,怎么亲自来了?”杨猛惊讶道。
郑冲急忙问道:“事情如何了?”杨猛道:“屋内没人,朱大嫂也不在家,不知去了哪里。”
郑冲大急,要是让这倒霉鬼回到了安平,自己的身份岂不是要被戳穿?
正着急间,杨猛忽然喜道:“朱大嫂回来了。”回头看时,只见一个五十余岁的妇人挎了个菜篮子,正从街角转回来。郑冲急忙道:“你上去打听一下那人行踪,不可露了马脚。”
杨猛应了,便迎上前去,与那朱大嫂攀谈了几句,说了片刻后,杨猛拜辞,朱大嫂自回家去了。
杨猛回到郑冲身旁道:“公子,问清楚了,那人今天一大早便辞别了朱大嫂一家,说是回安平去了!”